进入腊月第一天的那天早晨,大先生坐在铜火盆旁,边喝茶边跟太太说着闲话,办事干练的管家春生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先生很不高兴地问;“啥事你这么惊恐不安地?”
“这是昨晚从门缝塞进来的,我看过了,是乌山土匪王耀帮给您的请笺,他要娶压寨夫人呢,日子定在腊月初六,请您务必参加。”
“噢!”大先生吃了一惊。
太太瞪着双眼惊讶地问;“土匪也娶媳妇呀?”
大先生问;“不知别人有没有收到请笺?”
“大爷,早晨起来我看了请笺后就到别的大户家跑了一圈,别人家收到的全是要求恭贺的钱粮数目,并未要求去人,唯独咱们一家没有要求上恭的钱粮,只要求大爷您亲自到场恭贺。”
“啊!这……这……这是啥意思……”太太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
大先生脸色煞白,但他并不害怕,他端着水烟壶镇定地说;“难道王耀帮要杀老夫用老夫的鲜血给他添喜不成,我可听说土匪娶亲有这讲究呢!”
“大爷,昨晚土匪血洗了马家大院,马春鸣全家四十多口全被开膛破肚了,男女长工却一个也没伤害,马春鸣还活着,却被割掉了老二、打断了双腿,听今早来上工的伙计说,昨晚来了一千多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腰里别着盒子炮,还有机关枪呢,他们背上背着大刀,刀把上飘着红绸!”
“王耀帮这是在向咱们示威呢,所规定的钱粮今年秋后已经交过了,他想利用这次娶压寨夫人再敲一笔,三州十县财东合起来所交的钱粮可是一大笔横财呀,也许另外几个县都有血洗事件发生,过几天会传来消息的。”
“天呐!爷,吓死人了,咱也像别人那样多给他些钱粮吧,爷!”太太扑进大先生的怀里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大爷,您看这赴宴的事是去呢还是不去?”
“不去不去不去,你让他去送死呀,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平日里依仗着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咋不替爷去呢,爷,咱不能去啊!”太太紧紧抓住大先生的胳膊不放,唯恐一松手他就会飞走似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去容易惹来更大的灾祸,王耀帮会领着土匪杀上门来的,咱娘说得对,这高门大院太招摇了,在这动乱年间,土匪第一个会盯上咱们秦家大院,咱不能给他这个口实,行走江湖他王耀帮应该尊守信义,我一个人去可保全家平安无事,大不了一死么,他还能把我咋的,死、吓不倒我秦瀚儒!”大先生显出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下了必死的决心,他反而无所谓了,他继续吸起了水烟。
春生对大先生分析道;“就让憨蛮娃陪大爷走一趟吧,我看没大爷想的那么可怕,也许王耀帮并不想真要大爷的性命,他可能有啥事要给大爷说也没准。”
“谁知道呢,你去把蛮娃给我叫来。”大先生吩咐后,春生转身出去了。
大先生对太太柔声说;“你去给我取些钱来,我要在临走前安顿一些事。”
太太哭着劝道;“爷,您不去行吗?您死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我走了府里的事你要撑起来,如果遇到难以决策的事,你就跟凤仙商量着办,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死了这个家咋办?咱娘跟天赐咋办?别说傻话了,去取钱吧!”大先生将太太指使走后,憨蛮娃就进来了。
蛮娃那高大健壮的身躯像堵墙似地站在大先生面前问;“大爷,有啥事,您说吧?”
大先生盯着他的眼睛问;“土匪王耀帮要娶压寨夫人呢,他让我亲自去贺喜,很可能是要杀我见红添喜呢,我打算让你陪我走一趟,如果王耀帮真的杀了我,那你就把我的尸首拉回来,不知你愿不愿去?”
“大爷,您不用去,我一个人替大爷去见土匪,要杀要剐随他!”憨蛮娃一付知恩图报视死如归的样子。
“爷果然没看错你,王耀帮他要的是我,你去不管用,我如果不去,他会领上土匪杀到府里来,到那时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爷给你些钱,你回去把家里安顿一下,准备好了咱俩就上路,最好别给女人家说实情,哭哭泣泣闹得人心烦!”大先生从太太手里接过钱袋,他交给憨蛮娃,在他肩头亲切地拍了拍,示意他回灵巧的小院去将两家人都安顿好,蛮娃会意地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大先生和太太进了自己住的西间里屋,太太给他取了皮袄皮大衣,还有冬天外出专门穿的皮帽和皮靴子,太太一边亲手给他穿着皮大衣一边深情地说;“爷,这些年委屈你了,我独霸了爷几十年,没给过爷风流快活的机会,爷别恨我,而今爷上了年纪了才称心如愿,这小也娶了,儿子也生了,爷该不恨我了吧?”
大先生吃惊地问;“你都知道了呀?”
“你以为我就那么傻、那么好糊弄呀,灵巧她哪是回娘家嫁人去了,她嫁谁了,她个小妖精还不是被你给藏起来了,现在连儿子都生下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老夫人和淑芬她们搞的鬼呀,她们都做好人,就瞒着我一个人,恶人让我一个人当,还嫌我不通情达理,独霸了你几十年,你这回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也当回好人,就让你把小红也收了,你也得把她领出去,府里我是不会要她的,别以为我是瞎子,成天跟小红那小妖精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还以为我看不见呢,祖尊留下的规矩全让灵巧个小妖精给坏了,她还想跟我平起平坐,我是谁,我是张府的大小姐,是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太太,她是谁,一个丫环,一个下人,一个狐眉骚眼的溅货,还想跟我平起平坐,她休想,只要我还活着她就别想进这大宅门,祖尊的规矩既然被她个小妖精给破了,她也别想一个人把你给独霸了,她想得美,我偏不让她称心,我老了,没姿色了,她想独霸你,我偏再给你个小红,十个八个我都给你,我要让她的美梦做不成,我让谁的梦都做不成,她们都合起来算计我一个人,我谁都不怕,我要不停地给你女人,让她们都空欢喜去,妖精、溅货,全都没一个好东西呜呜呜……”
太太越说越气,越骂越激动,痛哭着两个拳头雨点般落在大先生胸前,大先生不躲不闪也不劝,就这么任凭她打,最后太太猛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哭道;“爷,我舍不得你,你再坏也是我的爷呀,我离开你活不成,你死了我给你收尸,毕了我也死去呀,黄泉路上我给爷做伴,要不你一个人会孤单的,我的爷呀……”
大先生直等到太太情绪平静下来了才去向老母辞行,老夫人不知道实情,还以为是儿媳知道了灵巧的事跟儿子哭闹呢,她笑呵呵抚摸着儿子的头劝道;“我娃,你媳妇知道灵巧的事了吧,别看她不言喘,她心里鬼精鬼精的,她那人你还不知道么,你让她闹去,让她骂几句又掉不了身上的肉,她心里憋屈呢,女人么,都这样,唉!做女人不易,做大宅门里的女人更不易,其实还不如穷家小户的女人呢,穷人家的女人穷是穷了点,可人家一夫一妻,相依为命,夫妻恩爱呢,你媳妇也是个明亮的好女人,女人再通情达理都不愿意把自己的男人让给别的女人,谁都一样么,你出门躲几天也好,她慢慢气消了你再回来,回来了说几句软话她心里就舒坦了,媳妇要好好哄呢么,出了门别惦记娘,娘好着哩,你好好耍去吧,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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