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大先生出门闲溜哒,他信步走到西大街刘文忠的“恒源当”门口。
刘文忠在当铺门口看到大先生笑道;“正好我约了个人闲谝解闷,你既然来了,也听听解解闷。”
刘文忠并不像别的当铺老板那般刁钻,他是个痴人,当铺是从先父手里继承过来的,他从小就喜欢古玩字画,越老越痴迷,当铺生意全凭掌柜的打理着,靠他,早关门了。
大先生跟着他进了里屋,却不见一个人,便问;“人呢?”
“你先坐会,他马上就到。”
“好大的架子,谁呀?”
“这人你认识,也是位爷,不过是位穷爷,是那些泥腿子十分崇拜又心甘情愿称他为爷的人,他这人既能成事也能坏事,你看得起用他,他就能给你把事办好了,你看不起不用他,他就能坏了你的事,所以,大家都叫他瞎好人赵爷。”
“赵爷,哪个赵爷?”
“赵福禄呀!”
“噢,我认识他,整天在街上闲溜哒的那个赵福禄么,我从不搭理他,你说的那位就是他呀?”
“你别看不起人,他可是红帮的大管家呢!”
“就他,怎么会呢?”
“要是啥事你大先生都知道,人家那还是红帮么?正所谓世事难料就在于此,你从不搭理他我想他绝不敢跟你计较的,您是谁呀,您是三辈做过大官,陇州城高门楼的大先生秦爷呀,赵福禄再牛他也不敢给您炸刺,这点他有自知自明,要不他也不会在黑白两道耍得开,他可是个极聪明的人呢!”
“你耍笑我?我可从未在你面前摆过架子,咱俩可是朋友,你要再敢取笑我,我可要罚你酒了。”
“没有没有,我是实话实说哈哈哈……”
“还胡说,罚酒罚酒哈哈哈……”
“罚就罚”刘文忠笑着取出一瓶好酒,三个杯子,俩人便喝了起来。
“你一个正经生意人,跟赵福禄这种混混有啥好谝的呢?”
“你是没听过他闲谝,听他闲谝那简直比听说书还有意思,不管穷富,凡是听过他闲谝的人,见了他就想跟他谝几句过过瘾……”
“刘掌柜啊,你喝的可是我们赵家的陈酿十里香啊,满大街都飘着酒香呢!”不见人面大嗓门先传了进来。
“人来了”刘文忠对大先生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
“大先生先也来啦,告罪告罪!”年过五十的赵福禄那高大健壮的身躯像是从门里挤进来的,进门后大大咧咧地抱拳施礼。
“我也刚来。”大先生没起身,只是象征性地抱拳晃了晃。
刘文忠招呼道;“坐坐坐,咱们都是老熟人不必客气。”
“在街上闻着酒香我肚子里的馋虫就从喉咙爬出来了。”他抓起酒瓶先给自己倒杯酒,吱一声喝下,咋咋嘴这才坐到椅子上,那张木椅被他压得格叭格叭直乱响。
赵福禄脱掉右脚上的鞋,将脏乎乎的右脚踏在椅面上边喝酒边问;“不知大先生今儿个想听咱老赵谝啥呢?”
大先生笑呵呵说;“我对你们帮派的事一无所知,我想听你谝谝帮派的事。”
赵福禄吱一声又喝下一杯酒说;“大爷想听青帮、红帮、还是哥老会的事?”
“都想听,你就随便谝谝。”
赵福禄瞪着一双牛眼笑道;“大爷,这就得从根子上说起了,听我慢慢给您说道说道,而今最大的帮派有三家,哪三家呢?红帮、青帮、哥老会呀,哥老会根基浅,他们弄起来才几年就不知天高地厚跟着袁大头闹革命,革命成功了,袁大头却反过来收拾他们哥老会,哥老会被袁大头这么一收拾,而今已经没几个人了,袁大头在收拾哥老会的时候捎带着连红帮和青帮也一块收拾了一下,从此,咱们北方的各大帮派又都转入地下了,大爷,您现在是从清家的官位上下来了,要不我也不能够跟您坐一起喝酒呀,今儿个我说的话您别不高兴,现在是满清亡了,要不我哪敢当着大爷的面承认我是红帮的人,否则大爷您不早把我给抓起来了!”赵福禄说话的神情语气很有意思,让人听着就想笑。
大先生哈哈笑着说;“没事,你继续说。”
赵福禄吱一声又喝下一杯酒接着说;“红帮建起的最早,红帮早先叫洪门,洪门始建于清初,那是对明祖朱元璋洪武年代的记念,洪门是以反清复明为尊旨的,为了躲避清朝官兵的剿捕,早期多以高山老林为根据地,活跃于江河流域,白莲教、红枪会、大刀会、小刀会、天地会也都是从洪门衍变而来的,洪门最讲忠义二字,从不做那种逼良为娼,偷鸡摸狗的买卖。”
赵福禄吱一声又喝下一杯酒接着说;“青帮是从红帮里叛离出去的,青帮最早叫‘安清帮’,相传有洪门中人翁某、钱某、潘某被清朝收买叛变,把洪门反清复明的宗旨改为安清保清,另立门户,成立了安清帮,安清帮不再以‘忠义’为本,而以混杂的僧、道、俗‘十三祖’为供奉的偶像,他们把过去的兄弟相称,改为师徒相传,安清帮投靠清朝以后,清廷责成安清帮护运军粮,从杭州运到通州,沿运河设码头官,分段护卫,洪门视青帮为叛徒,洪门有一谚语:由青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抽筋剥皮,由于长江航运原在洪门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洪门见安清帮护送的粮船就打,杀了不少安清帮的码头官,后来海运发达,粮食改由海道北运,运河失去作用,安清帮断了财路,就开始搞起了其他行业,像开设赌局,妓院,烟馆,戏院,戏班,澡堂,茶楼,饭庄,旅店,还贩卖鸦片,贩卖人口,当保镖,刺客,结交官府,坐地分赃,可以说是无恶不做!”
大先生觉得赵福禄在抬高自己贬低青帮,他笑道;“你们红帮真就这么好,青帮真就那么坏?”
赵福禄急忙辩解道;“大爷,您看看我这付穷酸样还不明白吗,不怕大爷您笑话,红帮如果真胡做非为,我赵福禄能混到这份上吗,而今红帮的势力实在无法跟青帮比,今不如昔了啊!”赵福禄自嘲地感叹着吱一声又喝了杯酒。
大先生不解地问;“咱们这里是西北,南方的青红帮咋会跑到咱西北了呢?”
“天下哪有穷人哪就会有帮派,穷人好欺么,一个人势单力薄谁见谁欺,十个人合起来咋样?不敢了吧,那么一百、一千、一万个人结成帮呢,谁敢惹?别看表面都老实叭叽的,没准大爷府里就有共党的人呢,眼下这又出了个共党,我可不是吓唬您,共党是专门跟你们这些大财东作对的,这是老实话,从古到今,天下穷人只有两条路,要么参加帮会,要么上山当土匪,就这两条路也不是谁都能加入的,得有点能耐才行,要不谁要你,白吃粮食呀?”
大先生笑着随意问道;“那你知道咱们陇州城谁是青帮的大堂主?”
“这我不能说。”赵福禄嘴上说不能说,右手五指却搓了几搓,大先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要钱呢,给钱就说,不给钱就不说,大先生不愿掏钱买这信息,他笑笑端起酒杯慢慢啜着酒,不理他这茬。
赵福禄一看大先生不愿掏钱,就伸长脖子嘴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咱们陇州城青帮的大堂主可是您的至亲啊!”
大先生气愤地猛然站起说;“你胡说,秦府高门楼几时跟黑帮有过关系,哼!”
赵福禄嘿嘿笑笑说;“大爷您别激动,也别生气,我赵福禄骗吃骗喝那是常有的事,可我骗过大爷您一回吗?没有吧!我赵福禄不骗大爷您,那是因为我不敢骗大爷,以前不敢,现在仍然不敢,大爷您弄死我就跟弄死一个蚂蚁似的,我没事找事骗您找死啊!”
赵福禄的话使大先生顿生疑虑,他盯着赵福禄的眼睛冷冷地问;“这么说,你这话是真的,那他是谁?”
“这我不能说。”赵福禄嘴上说不能说,右手举在面前,五指却搓了几搓,大先生很想弄明白秦府的哪个至亲是陇州城青帮的大堂主,他便掏出十块钱给了赵福禄。
赵福禄看看手里的钱,头转向一边,伸着右手将十块钱掂了掂不说话。
大先生知道他嫌少,又掏了十块钱放在他的手里。
赵福禄还是不张嘴,看都不看他,大先生气呼呼地又掏了十块钱塞到他的左手里,他这才将头伸到大先生耳边,刚要说,回头望了望坐在一边一直没出声的刘文忠,刘文忠知趣地笑笑出去了。
赵福禄将嘴伸到大先生耳边压低声悄悄说;“您的二妹夫王成功就是陇州城青帮龙虎堂的大堂主!”
“这怎么可能呢?”大先生头“嗡”地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不可能呢,如果刘掌柜不先说,大爷您能认出我就是红帮的大管家么?这世上有好多事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天呐!这堂堂的商会会长,怎么竟是青帮龙虎堂的大堂主呢,他这是啥时候入的青帮呀?我咋就一点都不知道呢?”大先生还是不敢相信。
“大爷呀,这天下的事没有规矩它就不成方圆啊,这白道有白道的章程,这黑道有黑道的规矩,这黑道只所以能够隐秘地存在发展下来,它里面的规矩可比白道大得多,我劝大爷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事,如果他发现大爷您知道了他是青帮大堂主,既便您是他大舅哥,他也会杀您灭口,如果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他做得了这青帮龙虎堂的大堂主么?大爷您今儿个给小的这点钱,还觉得我赵福禄在讹大爷您呢,我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呢!”
“我明白!”大先生抱拳施礼。
赵福禄脸一寒死死盯着大先生的双眼说道;“大爷,我赵福禄今儿个可啥都没说过!”
大先生一愣,立马就明白了,他也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也从未听你说过什么话!”
“出了乱子后果自负!”
“爷们做事从不连累兄弟!”
“大爷,告辞了!”
“赵爷走好,不送!”
大先生跌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刘文忠进来看大先生神情大变,急忙问;“这是怎么啦,赵福禄说啥了你气成了这样?”
“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恐怕有生命之忧!”
“那你别给我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告辞了!”
“大先生请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