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三刻,敲锣报警声响遍了城内各大街小巷,同时伴随着敲锣人的呐喊声;“全城百姓注意喽——有土匪进城了喽——发现可疑之人马上报告警察局喽——听到城楼上钟响,立马带上武器上城墙护城喽——各家各户百姓注意喽——……”
四面城门也被警察控制了起来,有进城赶集的、做买卖的、走亲访友的,一听有土匪进城,就慌慌张张往城外跑。车马店、旅社、妓院、烟馆、戏园子等所有公共场所,都有大批警察出入盘查。
大先生回府脱掉了长衫,换了身行动方便的紧身短装,腰带上别了把德国造的二十小四响盒子炮,外面披了件黑绸披风,这身装束,立刻有了种威风凛凛的感觉,看着就像年轻了许多,这与他平日那种游手好闲的懒散样判若两人,就连太太看着都忍不住欢喜的笑道;“爷,我咋有种早年间看着你从队伍上回来的感觉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大先生边往外走边对太太取笑道;“你就是在做梦哩,不过你把梦做反了,我这不是从队伍上回来了,而是要到队伍上去哩!”
到了后院,憨蛮娃已备好了马,他骑上那匹白龙马,身后跟着骑匹枣红马的憨蛮娃,出了后门,就放马往东城墙上跑去。
陇州城是个东进西出、北上南下的交通枢纽,不论是军事,还是商贸交邮,在关中地区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是商旅云集,街市繁华的经济文化中心。
陇州城西周时期最早建于紧挨着原始森林的关山,先秦两朝就建都于此,唐朝初期,又将城址迁至南塬沙岗,明初才迁到现在这个地方,清朝中期,因城内人口急巨增多,居住十分拥挤不便,就在城外扩建,又修了一道城墙,这城墙底宽五丈,顶宽三丈,通高四丈八,设有八个炮台,四个城门,城门上建有城楼,城楼上挂着俩人合搂不住的大铁钟,每隔三尺一个枪眼,易守难攻。
因此,陇州城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城与外城之间称为关,如东关、西关。而关里住着的人家,大都是后来的手艺人,也都是些穷苦人,而内城里的人大多从祖辈起就是陇州本地人,相对比外城里的人要富裕一些。
大先生骑着马从东城墙巡视到南城墙,又从西城墙巡视到北城墙,最后又回到东城楼。他远眺着东城外那广邈的山川,在幕霭中显得凝重、苍凉,山梁地峁被千年的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犹如凝固的波涛,如血的残阳斜照在起起伏伏的川塬上,放眼望去,天地浑然一体。
此时此刻,大先生站在这历经了几朝变迁,已有数百年的城墙上,他心潮澎湃,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这大地承载着秦陇数千年文明史,哺育过无数代秦川儿女,同时,也遭受过太多的灾难,历经过太多的风雨。她博大精深,她伤痕累累,她有过痛苦,也有过欢乐,她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望和梦想!
他回头对憨蛮娃问;“蛮娃,你说土匪王耀帮会从哪里攻城?”
憨蛮娃邹着眉头说;“王耀帮的土匪在乌山,要是他从梨林川过来,他就会攻东门,要是他从南山下来,就会攻南门,要是从浦浴川下山,就会攻西门,可我不知道他会从哪下山呀!”
“他究竟从哪下山,咱确实不知道,不管他从哪下山,咱只要守好四门,他王耀帮就进不了城!”
这时,县党部一个勤务兵跑上城墙对大先生说;“袁县长请您吃过晚饭到县政府开会呢。”
大先生答应道;“知道了。”
那勤务兵跑下城墙,大先生和憨蛮娃也纵马下城墙回府吃饭去了。
傍晚,各局长、八大镇长、十大乡长、院长、会长都聚集在县政府会议室,警察局长张永泰对大伙说;“我姐夫说得没错,还真抓住了一百四十一个没来得急逃出城的土匪呢,这一百四十一个土匪,大多是在妓院和烟馆被抓住的,要不是我姐夫发现的早,没准这阵咱陇州城已经被土匪开始烧杀抢劫了!”
大伙便都对大先生说些恭维话,大先生摇着双手止住大家说;“咱还是先听袁县长安排吧,也许王耀帮这阵正领着土匪往这赶呢,咱抓紧时间开会,闲话就不说了。”
袁县长便将这些局长、镇长、乡长、院长、会长,安人数都分派到各四面城墙上去守护四门,并再次强调,大家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秦参议指挥,不论谁失职,秦参议都有权撤谁的职……
正说着,铛——铛——铛——四面城楼上就传来了响彻全城的大钟声,大家都慌忙要往外跑,大先生急忙叮嘱道;“大家都按刚才袁县长分派的到各自负责的城墙上去,不要乱,沉住气!”
大先生和大家一起跑到县政府大门口,他从蛮娃手里接过马,纵身上马,往东城墙上跑去。
大街上,数万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武器,在浑厚轰鸣的四面钟声里,就近边往城墙上跑边呐喊;“护城杀土匪喽——护城杀土匪喽——”
大先生驱马跑到城墙下就下了马,他把马缰绳摔给憨蛮娃,就随潮水般涌向城墙的民众上了城墙。他看到数万人组成的火把,在夜色下将陇州城照耀成一个巨大的方圈,人们高举着手里的火把示威性地吼喊道;“护城杀土匪——护城杀土匪——!”
持枪的警察、各府的护院家丁,都占好了自己的位置,将枪伸进枪眼,随时准备向来犯之敌开枪射击,无枪的民众手举着大刀、长矛、铁叉、镢头呐喊助威。
大先生挤到城楼上往城外一看,只见城外护城河东岸百米外火光下,乌山土匪大当家王耀帮骑匹乌龙驹,两边是韩老军师、冯占彪、苏克勤、许根深、王怀义、王进财各大营长,背后是近三千骑着高头大马的众土匪。
大先生咳嗽了两声,城墙上众百姓立刻安静了下来,他让身旁的人都把火把灭了,这才将头探出枪眼对城外喊道;“请大当家王耀帮上前说话——”
土匪怕被枪击中,都站在射程之外,大先生的话他们听不清,众人便对城外齐声喊;“请大当家王耀帮上前说话——”
远远只见前面最靠边那位驱马往护城河边走了走,大先生便喊道;“你们想潜进城内里应外合抢劫百姓,这阴谋已经被我识破了,我劝你们还是收兵回去吧!”
那个最前面的头领转身把大先生的话往后传过去,后面也传过话来,那头领又对城墙上喊道;“秦参议当过总兵,善于统兵打仗,我们大当家的知道,今儿算我们大当家栽你手里了,我们这次来陇州城,只是想借点粮食,并无恶意,请秦参议放出被抓的那些兄弟,你们放了人,我们就收兵回去——”
这时,袁县长、张永泰、梁百川、王成功、还有八大镇长、十大乡约,他们都到东城门楼来了。
一时,大家都为放人不放人,争得不可开交。
最后袁县长让大先生决定,大先生望了望城外的土匪,又望了望众人说;“不放,也许土匪还有所顾忌,不便硬攻城,放了,又怕土匪言而无信,攻城杀人也就无所顾忌了……”
大先生话还没说完,众人又七嘴八舌争论开了,一时都没了主意,最后,大先生说;“是这,咱先要求土匪退兵,如果土匪真退走了,那咱也得讲信用,把抓的那些土匪放回去,如果土匪不退,咱也不放人,大家看怎么样?”
大伙齐声喊道;“就按大先生说的办——”
大先生又将头探出枪眼对城外喊道;“请大当家王耀帮先收兵回去,保证以后再不打陇州城的主意,我们就放他们回去,如果你们不退兵,我们就不放人——”
那个最前面的头领转身把大先生的话传过去,后面也传过话来,那头领又对城墙上喊道;“如果我们退兵了,你们不放人咋办?”
大先生盯着袁县长说;“如果土匪真退兵了,咱可得守信用?”
袁县长说;“这个自然,土匪都能守信用,难道咱们这些场面上的人还不如土匪吗?”
大先生在转身的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将头探出枪眼对城外喊道;“陇州县县长兼县党部书记袁永明先生要和大当家说话——”喊罢,他把袁县长推到了枪眼处,他爬到另一个枪眼处往城外一看,瘾瘾看到后面中间那个骑大马的高个汉子驱马走到前面,他对着城墙上喊道;“如果老子退了兵,你反倒杀了老子的兄弟,那老子不就上当了吗?”
袁县长爬在枪眼处对王耀帮喊道;“我是陇州县县党部书记兼县长袁永明,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如果你们退兵回去,不再骚扰陇州百姓,十天之后,我保证放被抓的一百四十一个人都回去,一个也不会少。”
土匪大当家回应道;“那老子就相信一回袁县长的人格,如果你袁县长说话不算数,当心老子杀你全家,挖你八辈祖坟!”
袁县长信誓旦旦地对土匪大当家王耀帮保证道;“我袁永明以县长的人格担保,肯定说话算数,你们赶紧退兵吧。”
大先生看到,土匪大当家王耀帮转马回身的同时挥了挥手,土匪的队伍开始转身往后撤,不到一锅烟的功夫,城外护城河东岸已经空无一人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好些百姓就想下城墙回家睡觉,被大先生喝止住了。不光他怕土匪杀个回马枪,就连袁县长、张永泰、梁百川、王成功、还有八大镇长、十大乡长他们都怕王耀帮再杀回来,因此决定,四面城墙上的所有人都不许下城墙,各位长官都回自己负责的城门上去,万一土匪再杀回来,谁敢保证土匪不会攻打别的城门呢!
各位长官都走后,大先生领着憨蛮娃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他便坐篝火旁与这些平时根本不会坐一起的百姓们说起了闲话,一阵,他旁边就挤满了四五百人。
“大先生,您说土匪王耀帮真会退兵吗?”
“这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还不让你们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去了。”
“哈哈哈……”
“那您说,如果王耀帮的土匪真退了兵,袁县长会放那些被抓的土匪吗?”
“人家袁县长都以人格担保了,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
“这很难说,现在的当官的,哪个说话是算数的,如果袁县长把那一百多个土匪往上一交,还不是大功一件呀,上面一看,咱陇州县连个保安团都没有,还能抓这么多土匪,还能将土匪打败,还不提拔袁县长当更大的官呀!”
“看样子你是个挺有心计的人,可惜你没当官,更不是咱陇州县的县长,否则,土匪王耀帮可要杀回来寻咱麻哒了。”
“哈哈哈……”
“其实我看你大先生当时也犹豫了,也不太相信袁县长,要不你咋不直接跟土匪王耀帮说呢,咋就把袁县长推前面去了?”
“嘿——你这家伙还真是个机灵鬼,连我这点小心眼都看出来了,你都能想到,难道我会连你都不如吗?你以为我长这么大白吃干饭了吗?”
“哈哈哈……”
“大先生,如果土匪真的不再来了,可袁县长要杀这些被抓的土匪咋办呢?”
“哎呀,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得劝住袁县长,让他别杀那些土匪,你们想想,土匪都能守信用,咱们不能不守信用吧,再说,如果真杀了那些土匪,王耀帮就会说咱们不守信用,说话不算数,他就会再次领上土匪杀回来,到那时,吃亏的还不是咱们大伙吗?不过,我想袁县长他不糊涂,他不会乱来的,他也怕土匪杀他全家呀。”
“大先生,那你怕土匪杀你全家吗?”
“我也怕呀,要不我还跑到这城墙上来干球呀,我睡我家热炕上搂着老婆嫌不美吗?”
“哈哈哈……”
“大先生,平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跟你亲近,看见你远远就躲开了,今夜咱们坐一块一谝,这才知道你这人原来挺好说话的,不像别的那些当官的,成天扳着个脸,就像别人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人家成天扳着个脸,因为人家是当官的,我跟你们大家伙一样,也是个平头百姓,我要是也扳着个脸,那不成鼻孔插大葱——装象了吗?”
“哈哈哈……”
“大先生,你咋不是当官的,你是省参议员呢,省参议员可比县长大多了,要不袁县长咋让你统领我们护城呢?”
“说你不懂吧,你还装懂,鼻孔里插根大葱——你能是象吗?这省参议员说是官也不是官,不过是人家体现民主的一种摆设而已,你以为到省城西安参加几次会议,见几次省长大人就是官了?那袁县长咋拿官饷呢,咋没人给我发饷呢?人家袁县长把我推出来,让我统领大伙护城抗击土匪,那是把我架火上烤呢,事弄成了,功劳是人家县长大人的,事弄糟了,人家往后一缩,责任往我身上一推,与他无关,要不是怕土匪进城祸害大家,我会当这无衔的统领吗?咱年轻时连总兵都当过了,还看得上这无衔的统领吗?”
“就是就是,大先生这是为咱大家着想呢!”
“就是就是,大先生真是个好人呢!”
“大先生以后有用得着我们大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们拼了命也要给您办到呢!”
“我从没把大伙当外人,今晚才对大伙说了这么多心里话,你们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秦瀚儒的地方,你们都别见外,尽管来找我,我秦瀚儒绝不推辞,不过今晚我给你们说的这些话,千万别往外传,要是被袁县长知道了,他会认为我背后踢他尻子呢!”
“大先生您放心,您给我们掏了心,我们咋能没良心呢!”
“谁要是出去敢乱嚼舌头,咱们大伙就打死他狗日的!”
“对,谁要是出去敢乱嚼舌头,咱们大伙就打死他狗日的!”
“哎哟,坐久了我浑身痛得像散了架一样,老了,不行了,让我在这躺一阵吧。”
“赶紧给大先生让开,把麦草给大先生铺上,大伙都别吵,让大先生好好睡一觉。”
“你们操心着城外的动静,有事就敲钟,千万别误事!”
“您放心睡吧,有我们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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