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将黑寂如墨的天空点亮,很快又沉寂下去,天地间惊雷滚动。
电闪雷鸣中,暴雨狂泻落如瀑,一片连绵不绝的噼啪之声中,眨眼间就在地上汇聚成道道涓流,蜿蜒盘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成大股水龙,在周庄干涸了两月之久山野间肆虐开来,势不可挡。
久旱逢雨,本该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只是这雨势,却实在是大得骇人。
周庄,侧院、书房。
屋外电闪雷鸣,屋檐雨落成瀑,屋内明烛高照。间或有夜风从窗格门缝中吹入,烛火摇曳中,屋内光影摇摆明灭,直若此时几人晦暗的心神。
赵鹏、王昆、石雄、周阳、高仪,便是当值的李二牛,几人皆在场,高仪等人听到周原所说的关于王虎消息后,都愤恨不已,倒是王昆等心情未受多大影响。
其实王昆赵鹏等人对王虎并未有直接的恩怨,若不是因为周原的坚持,他们对王虎也不会很在意。
但是周原等人则不同,两次生死之战,周庄损失惨重,庄上众人或远或近的亲属都有折在王虎的手里,以这时代乡人间的感情的质朴淳厚,众人皆恨王虎等入骨,就算有官府的招安,两边的恩怨又岂会因为府衙的一纸公文简简单单的一笔勾销?
可这时代,官府的权威绝非普通百姓能有心抗拒的,周阳等人虽有勇武,可这勇武也不能给他们对抗官府的勇气,就算是王昆,心里也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说周原。
周原两世为人,早就见惯了这些所谓官府的手段,以他的心性,对这时代的官府哪里有什么敬畏,若不是现在他还算得上衣食无忧,身上也还担着庄上数千人的生计,那就算是摸到天水寨里将王虎宰了,那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松的就让王虎洗白上岸,周原冷哼着说:“我周庄前后与王虎激战两场,死伤多少,你们谁还记得么?”
周阳等人当然记得,接口说:“我们护院与庄勇,两次战死者共计四十八人,伤残十一人,庄户死十六人,他王虎总共欠我周庄六十四条人命,算上伤残,他欠了我周庄八十二条人命!”
周原点点头,抽出压在案下的名册,扔给几人道:“王石头一家四口,今天只剩下小丫一个,李重首战建功,在渡口被砍断喉咙战死;林黑头身上挨了四刀,还在渡口强撑到断气;在渡口决口时,李季、刘大两人拿命换来我们站稳阵脚的时间,便是撤退时,胡当、刘二、孙石头等人也是舍了命不要才和杨叔一起冲散了寇阵……”
周原叹了口气,寒声道:“诸位英雄好汉,还需要我再一一列举吗?或者周阳,你也忘了王虎再次寇庄时,是谁舍命替你挡了那一刀不成?”
众人听得周原此言,尴尬间,心神都是感慨摇曳不止,心想那些战死之人的在天之灵,若能知道周原竟然能将他们原本微不足道的名字一一记在心中,怕是都会觉得此生无憾。
周阳更是羞愧欲死,他虽没有忘记马棒头舍命为他挡刀的情谊,但刚才听到官府有意招安的消息后,心里着实有些退缩了,这时他心里直发狠的道:“贼他娘的王虎,若不取你狗命,如何对得起马棒头兄弟的情谊?
周原盯着王昆看了半晌才道:“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周庄人的性命该是如何计算的?”
王昆道:“公子曾言:我们周庄之人的性命,皆比外人为重,别人杀我们一人,我们当杀回十人才算够本……”
周原点头道:“那你们下去后都好好算算,那王虎该欠我们多少条人命?”
王昆等人皆默然。
赵鹏咧咧嘴,本想说王虎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四百来人,怕是不够杀。可看周原等人的神色冷峻,也知道这话太不合时宜,也只能把这话闷在心里。
周原也知道自己想法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他也没有强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马上认同的想法,只吩咐道:“具体该怎么做,你们下来都仔细想想,今天晚上雨大,现在都先下去休息吧。”
只是哪里休息得了?
顶着瓢泼大雨,李二牛一路艰难的走回到营房,就算有雨蓑遮蔽,一身也是被淋得通透。他也担心雨太大营房出问题,领着人里里外外的检查了几遍,才放心下来,就着营火将身上的湿气烤干,心里还在琢磨着周原话里的意思。
他也明白周原是不会放过王虎一伙的了,虽然周原提起庄上战死的那些兄弟,也让他有些羞愧,但府衙的几位大人都发了话,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李二牛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李二牛的鬼点子素来出奇的多,这会他的的点子也是一个接一个,可只要一想到府衙那些大人的命令,他又生不起多少对抗的勇气,那些个点子都纷纷如肥皂泡一般破灭开来。
就算他将头皮都抓破,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正愁眉苦脸的当口,营门口传来一声呵斥声。也是这雨实在太大,就算只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刚刚提刀走出门去,就见得一人顶着雨蓑与门口当值的乡勇走近前来,借着火光,他才看清来人居然是王昆。
王昆也不多说,将周原令函交于他,直接道:“指挥使有令!庄上水大,多处有险,除你领手下都队于营中当值外,其余皆与我去救险……”
雨势如瀑,加之天黑路滑,待领着三百人的乡勇赶到时,王昆也是吃尽了苦头,加之摔了几跤,就算有雨水的不断冲刷,模样也是狼狈得紧。
此时的周原也是如他一般,一身短打,裤脚高高挽起,正深一脚浅一脚的指挥着众人紧急挖掘泄水渠道,身边就算有石雄的照应,但排屋这里已经大面积的积水,深的地方已经有尺余,周原也不时因为路滑而摔在地上,滚得一身泥浆。
周原自己虽毫不介意,只随手抹把脸就算作罢,但看着他这幅模样,王昆心里也是堵得慌。
“你来了!正好,你与你手下先在这里排险。石雄你和周阳一起,领你们手下去前面帮庄户将后山的来水引开,高仪,你与赵鹏去左庄,那里也倒了好几座屋子,”
周原身上雨具一件都没有,一身都被水淋透,王昆劝道:“这里交给我们就好,”边说边将身上的雨蓑解下。
周原摆手道:“无妨!你自己穿着,这天气,我这身体出不了问题,”一边与王昆将人手分派下去,一边道:“我们也是没有经验,前后的沟渠都挖得不够宽、挖得不够深,这么大的雨,庄后的来水引不开,这里的又来不及泄出去,若不赶快将沟渠拓宽,怕是基础都会泡软掉,那可就是个大麻烦。”
王昆索性如周原一般将雨蓑扔到一边,他也没有亲自下场动手,就如周原所说,在这雨夜,他只要将手下的人尽力调派妥当,那当真比什么都要强。
排屋的庄户都是北地流民出身,在以前,他们千里流难,艰难挣扎才乞得一条命在,只知道这世间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除了同乡同族,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依靠。
待来到周庄,才发现这年轻的主家也是真心怜悯他们,也能为他们着想,让他们很是庆幸不已。
但就算如此,他们也从未想到周原这主家居然会在这漆黑的雨夜,为他们这些低贱之人的安危辛苦操劳?
哪里还会奢求其他?哪里会有人不卖命的抢干?单单只为这主家的一片心意,都要早一刻将这里的麻烦解决掉,也让周原少受了苦。
夜色漆黑如墨,露天大雨中,火把都无法点燃,除去几十个飘摇不定的灯笼外,还算稳固的排屋上都安排得体弱的人高举着火把,他们都是些身体略差的老弱——只是这些举火把的人心里也是羞愧得很,只恨自己不能在场上多出一分力气,若不是周原的严令,他们也早就冲到下面的人群中去了。
千百人紧急抢修了两个多时辰,待得天色微曦时,终于将前后的沟渠都扩充完备,就算雨依旧下得凶猛,场上的积水也慢慢的消退下去。
一百多栋排屋,除去已经倒塌的那栋外,其余的都还算完好,个别的有些倾斜,也只需天晴后扶正稳固就是。
人员方面,因为发现得及时,倒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是雨夜抢修时,有十多人受了些小伤,不过都没有什么大碍。
听着人群中自发响起的欢呼,周原也是松了口气。
还好,也算及时了。
只是其他地方的消息却没这么乐观。
听着赵鹏派人来报,周原一阵皱眉:赵鹏这几个糊涂蛋,只顾着庄户上的抢修,却忘了绑在龙王潭的那些个船只,待得发现青河山洪暴起后,都有些慌了手脚,已经被冲走了两条船……
看到周原听得直皱眉,王昆接口道:“赵鹏对这个没有经验,公子,我这就领人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周原点点头,让王昆领人先行。
对王昆,周原也是放心得很,他在雨中站了一个晚上,如今也是有些乏了,准备回去歇一口气,顺便安抚一下管家周良,毕竟他刚刚对来劝他回庄的周良可是有些不客气的很了,直接让人将急得跳脚的老管家架回了院子,估计老人家心里现在也在骂娘呢。
可不等他回庄,王昆传回的消息已经让他先一步跳将起来.
“什么?赵鹏领着十多个人跳下河去抢船?”
周原也是气极,与石雄急步往龙王潭赶去,一路骂道:“他娘的他赵鹏不要命!他王昆也不知道轻重?”
石雄心里也是发急,跟在周原身后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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