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仲夏午后,但一场大雨熄了暑热,就连高悬中天的日头,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不过这场持续了一夜的雨,还是给姚家寨带来了些麻烦——寨子里的一些屋顶被冲坏了。
是以如今雨停了,寨子里会手艺的泥瓦匠开始忙着补屋顶,使得往日里稍显寂静的午后,在今天多了许多热闹。
虽然寨子里的人都很忙碌,但是气氛却是平和安静,两个多月前那场战争,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迹。
“你把那东西拿远些,好热的。”秀花盘腿坐在山花的床上,一手绣棚一手针,花没绣出来多少,就开始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了。
山花换了个坐姿,将暖炉放在靠近自己脚的位置,继续给秀花篦头发。
虽说现在是夏天,但因为昨夜今晨的大雨,所以山花一早昨夜起就一直说冷,还是抱着暖炉才睡着了。
越过秀花的肩膀,山花边给她梳头边道:“歪了……针脚密一些……都出了界了……”
念得秀花不胜其烦,索性将绣棚一放,气道:“哎呀,让你唠叨死了!”
山花扳正她的身子,左手握着挽好的头发,右手将一支簪子插入发髻中,笑道:“是你自己要学的,你以为我愿意教你?每年都是这样,突然间要学了,就缠我很久,学着学着又丢开了。以后我也知道,再不教你了。”
秀花撇着嘴,拿起绣棚,继续歪歪斜斜地绣着,道:“教你就好好教,唠叨什么嘛。”
山花整理着秀花的妆匣,拿了两支步摇,比量着想看哪个更合适,听她这么说,就笑着说:“我说少当家的,这就是最简单的长短针罢了。你嫌弃我唠叨,我还嫌弃你笨呢,这十来年我就教了这一个针法你都不会。”
秀花听她说完,也笑了:“那我是笨,你就不能耐心点儿?”
山花挑出了一支双蝶步摇,戴在秀花的发髻上,又觉得不好,便取下来,问道:“你那支翠玉垂扇步摇呢?”
秀花举起手中的绣棚,对着阳光看看,自己都觉得针脚粗得不忍直视,听山花这么说,想了想,道:“好久没戴忘记了,是不是收进柜子里了。”
山花听说,就挑了个蝶落海棠的步摇,给她戴好,看着她绣的东西,笑道:“不错了,好歹这次看着是个花瓣。”
秀花拿过剪子,赌气道:“不好,拆了。”
“别,”山花连忙拦住,拿过来接着她绣的样子补救,边绣边道,“这个东西要有耐心,刚开始绣疏密不好也是常有的,大不了来回多绣几次就好,不过……”山花笑道,“秀花,你不适合做这个。”
秀花看着山花行云流水的走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适合。”
山花低着头,道:“你会读书,又聪明,从小到大你做了那么多事情,连寨子里的男孩都比不过你,当家的们有事也愿意和你商量。可见你就不是方寸闺阁之内,让针线困住的人。”
秀花头次听她这么说话,不由笑了,问:“瞧你说的,我也就是有些小聪明罢了,上不了大台面。”说罢,将绣棚接到手里,继续绣。
山花将薄被往上拉了拉,问:“秀花,我觉得自从那次孟商族人来袭之后,你就怪怪的。以前你从不说这种话。”
秀花嘿嘿笑道:“算是吧。那次的事情让我突然觉得,平静点儿挺好。这个世道里,我们这种有瓦遮头,有席安枕,还能坐在这儿绣绣花聊聊天,挺不容易的。丫头你知道吗?那次一瞬之间生死系于他人之手的感觉,糟糕极了。”
山花看着秀花的侧脸。
她并不懂秀花的话,但是因为多年与秀花的相处,却知道眼前这个人,从未如此示弱过。
想着,山花接过绣棚,笑道:“嗯,能平平安安的,最好了。不过要平安也不是非要学这个。这样,以后我绣东西的时候,你就念书给我听,好不好?”
秀花失笑道:“念什么?四书五经?”
“我才不听那些呢,让我听那些东西,岂不是让你学绣花一样?”山花笑道,“我就喜欢你给我说古,或者是你在外面听到的市井故事,怪有趣的。”
秀花顺手拿起床头放的扇子,笑道:“好。嗯,我给你讲女娲娘娘的故事,好不好?”
两个姑娘正说笑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魏封的声音:“秀花,丫头,在吗?”
秀花停下讲了一半的故事,隔着窗道:“三哥哥,在丫头屋呢,你进来就好。”
***
魏封刚推开房门,就感到了一股不亚于屋外的热浪袭来。走了进来,见屋里敢关着窗子、挂着幔帐,隐隐约约能看见山花身上还盖着被子,便问:“这是怎么了?”
秀花从床上下来,将幔帐笼在一侧钩上,笑道:“昨天下了雨,山花不舒服。你们打猎回来了?”
魏封点点头,道:“嗯,收获不小,里面还有两条鹿。鹿肉温热,对山花身子好。本来想让你们一起去吃的,这样,我烤半只给你们拿过来。”
秀花忙道:“别,太多了。那东西不好消化,山花那脾胃,也吃不了你口,拿半碗过来就好。”
魏封笑道:“那你不吃呀?”
“我吃两块就好。”秀花道,“一共没多少的东西,没道理我们两个小辈儿吃那么多。”说着,想了想,又问,“三哥哥,有野山鸡吗?”
“有,知道你喜欢吃。”魏封笑道,“刚才大家都回来的时候,我还偷着带山风又去溜达了一圈,又抓了两只野山鸡,等下亲自用山菌给你炖了。”
秀花听他这么说,便玩笑道:“三哥哥这么偷给我开小灶,让其他哥哥知道了,又要笑你了。”
“笑去呗,”魏封知道秀花在和他玩笑,便道,“那是我亲自抓的,不算寨子的,他们要是想要,山风就在那儿,自己抓去。”
说着,魏封又好奇起来:“倒是你,不是说想去地里看看吗?打猎都不去。”
不说还好,一听魏封这么说,秀花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旁边的山花听说,抬头对着魏封笑道:“三哥哥快别说这个,和我唠叨了一早上呢。”
魏封听山花这么说,立刻明白了,笑道:“又被六当家的赶回来了?”
秀花皱着鼻子,道:“六叔最小气了……哼,明明那汲水的水车,还是我的主意呢。冥思苦想了一个月给他做了那么好的水车,结果六叔却不让我靠近田里,说我又分不清野草和苗子,再拔错了。”
说罢,秀花恶狠狠地瞥了一眼笑得正开心的魏封,问道:“三哥哥,你也觉得我分不清吗?”
魏封轻咳一声,后退到门口,认真想了想,道:“我就知道这屋子里有个大小姐早几年,还真是拔错过一垄地……”
秀花没等他说完,就过去抬手要打人,魏封忙窜出房间,笑道:“秀花,种地也好,绣花也好,你都不适合,还是歇了这份心吧!你等着,一会儿我把吃的东西拿来,给你讲讲哨探最近探听来的,关于雁……”
魏封雁北王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秀花猛地捂住了耳朵,道:“不听!三哥哥,你要是要来说这些,我就再不理你了。”
屋外的魏封和屋里的山花都吓了一跳。
“秀花,你怎么了?”山花忙问。
秀花却坚决地捂着耳朵,对魏封道:“三哥哥,那些烦人的事情,我不要听。而且,不就是西王称王,雁北王要和南王联合的事儿吗?和我们寨子又无关,所以,我不要听。”
魏封愣了一下,道:“你知道了?”
秀花放下手,唉声叹气地说:“我又不聋,爹爹和四叔说的时候,我刚好要去四叔屋里找书……哎呀我不管,他们要怎么夺天下是他们的事情,我是不听。”说着,犹嫌不够,还小声嘟囔了一句:
“拿我们给他们做门户当挡箭牌,就该把人打出去才是。”
只不过这句,魏封和山花都没有听清楚。
但是,看着秀花掩耳盗铃的样子,魏封突然有那么一丝心疼,便用力点头,道:“好,我不说,你俩先坐着,等我把东西做好了,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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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朴实无华的卷名呀!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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