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逢上弦,略显清瘦,恰如一弯新镰挂在遥远的天际,轻轻挥洒着如烟似雾的清辉。
轻烟雾霭之间,夜色阑珊,万籁俱寂。
东海之畔某树林。
俩侧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我去!大哥,差不多行了啊。”
白衣小仙大汗淋漓,扶着一棵老槐树,一通喘着粗气,翻起眼皮,死乞白赖的盯着某位锲而不舍的尊神:“诶,我说,老子一没掘你家祖坟,二没抢你家老婆,你要不要对老子这么执迷不悟不离不弃啊!”
“哼!”红衣少年瘫坐在不远处,气息亦是不稳,闻言怒视而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墨玉大眼睛瞪得溜圆,奈何五官太过清秀,皮肤太过白皙细腻,死活都瞪不出杀气,浓密的长睫一颤,一颤,显得毛茸茸的,被他这么一瞪,反倒有点可爱的意思,倒是身湛红锦衣在月色下愈加鲜明凌烈了:“本座认得你这不要脸的语气!那天在春风明月楼,对本座无礼的小贼就是你!!!”
白衣小仙弯腰靠在老槐树上,脸颊酡红,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呼呼扇着凉风。
本来在席上就有了些醉意,如今这一折腾,肚子更如翻江倒海一般绞痛,她见这货眼瞅着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便呲着一口小白牙,望向红衣少年,挺着小胸脯,扬着下巴横道:“不错,就是本仙!你能怎样?”
这厮承认的十分干脆,语气简直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风吹过,树影斑驳微动,淡淡的月光映衬少年肤色如冰雪,瞳眸如湛墨,火红衣袂随风微卷,显得整个人清贵无匹,仙姿玉秀,他睁着眼睛,死盯着那个臭不要脸的白衣小子,傲慢而锋利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一丝古怪奇异的神色——大概是知道他不要脸,但是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不要脸。
他一时有些蒙了,反而接不下去话了,抬手指着那白衣小仙,倒竖眉头,结巴地喝道:“你。。。。。。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清风似雾,随凉夜起,老槐树叶沙沙作响。
白衣小仙一听这话,双眼在月色下陡然亮了,闪过一丝狡黠的贼光,他挑了挑眉毛,“嘿嘿”地笑着直起腰来,晃着一根纤长如玉的食指,长长拖了一声:“哦——你这么一问,本仙倒是明白了,那日——你鬼鬼祟祟地尾随本仙到春风明月楼去,并非是为了收妖,你是不是,暗恋鸯鸯啊?!你把我错认成了风州息和那个混球,以为我正奉旨在秦淮剿妖,怕我对鸯鸯不利,所以才出手对付我,只是,你万万没想到。。。。。”
“要不是她在背后偷袭,本座怎么会落入你这等无赖之手!”红衣少年炸毛,咬牙切齿,想起那日的屈辱场景,白皙的脸上飞红,腾地火热。
“大姑娘头上戴花儿呀~~~~~浪呀~~~~~~~美呀~~~~~~~来啊~~~~~~~快活啊~~~~~~~”
这白衣小子那日**无比的声音,又霎时响起在他耳边。
他瞪着眼前月色下那张无赖兮兮的笑脸,忽闪忽闪的眼睛,深陷的小梨涡,瞬时怒火熊熊,暴跳如雷,左手幻化出一赤红长鞭,在虚空中凌厉地一声脆响,带起一阵罡风,若游蛇吐信般冲白衣小仙而来。
“我靠!要炸毛也不提前说一声!”
随着他一声骂咧咧,那红鞭似乎有些神力,隐隐闪着霸烈赭光,一瞬凌空劈断树叶,来势十分凶狠。
白衣小仙不及躲闪,领口被鞭子擦过,只听见“刺啦”地一声胸前衣料瞬时裂成了俩条,白衣小仙双眼一转,抱头大叫一声“吾命休矣!”随即急中生智向旁扑倒,就地来了个驴打滚。
红衣少年立于原地,皱着眉头一甩收回手中的长鞭,他衣袍被风卷开,烟锦云绸,“哗啦啦”地在浓重夜色里铺开清秀的烈,眼看着那白衣小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华光似雪的月白云罗上,满是泥垢,泥垢上还沾着些花花草草,束发的白玉冠歪斜到了一侧,那张大花脸说不出的狼狈不堪,诧异地斜睨了他一眼,疑惑道:“喂!你不是风华林的大弟子么?怎么修为跟风州息和差了这么多?!”
“大哥,拜托!”白衣小仙跟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上的树叶,仰着脑袋,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用脑袋想一想也知道了好不好,我要是争气的话,首座还轮得到他来当么!”
少年被这厮彪悍得简直可以说是不知廉耻的答案,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实在不知道该去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位。
他犹豫了半晌,但见那白衣小仙正带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壮烈神色,大刺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瞪起来,清清亮亮的,圆的跟兔子一样,胸前还晃悠着俩块破布,露着白花花的里衣,不禁有些觉得好笑,微泄了怒气,冲他抬了抬下巴:“喂!本座问你,你叫什么?”
白衣小仙斜白了他一眼,换上了一副傲然神色,一双胳膊随意搭在腿上,转了俩圈儿脖子昂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风华小仙是也!”
红衣少年皱眉,面色有些不悦,骂他:“你傻是不是?本座是问你叫什么!”
“老子就叫风华小仙听不懂么!”白衣小仙不高兴了,呲起一口小白牙,不屑地翻起眼皮,白了他一眼:“老子生自风华林,师尊惜我貌若天仙,便赐名风华小仙!”
红衣少年虽然对那个“貌若天仙”嗤之以鼻,但思及风州息和的姓名倒也信了,神色稍稍缓和,收了鞭子,对他道:“喂!风华小仙你听着!”
风华小仙闻言,一眉高一眉低地瞅过来,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窃笑。
红衣少年瞬时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找不出是哪里不对,便顿了顿,改口道:“喂!你听着!不许你打她的主意!你若是敢伤她分毫,本座定不饶你!”
“切!”风华小仙不屑地掏了掏耳朵,对着小手指“噗嗤”吹了口气,嘴角一勾,眉毛一挑,笑得活像个逛x楼的流氓一样,拍了拍手道:“本仙认识她那会儿,估计你还在你娘怀里流鼻涕呢。”
红衣少年鲜明如画的眉眼闪过一丝暗淡,犹如流星划过,一瞬不留痕迹,脸上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唯我独尊的傲然神色,睥睨过来,硬邦邦的道:“本座大人有大量,这次就饶了你,但是。。。。。。春风明月楼发生过的事情,你不准跟别人说!”
“不敢不敢,那可不敢~~”
风华小仙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面露惶恐之色,心里叹了口气,无语着:大哥,在流芳宴上,您自个儿老早就折腾得仙尽皆知了,还用得着我说么。
“哼!”
少年从鼻子里气“哼”了一声儿,不屑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儿,转身,踏着火红的云绸靴子,一扭头,扬着脖子,走了。
风华小仙坐在原地暗舒了一口气,伸出一根儿手指,低头圈弄着地上的一株狗尾巴草,小声叨咕道:“这到底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大人也出来不管管。。。。。。”
“喂!”
这莫名熟悉的欠扁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风华小仙错愕地一抬头,
那名红衣少年还没走,正在不远处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的如水中墨玉,向下斜视睥睨来,小脸抬得老高,在明月照耀下,色泽如雪白,光润夺冰清,衬得那身红衣如血融火燃,就连红衣上的墨发也是乌亮乌亮的。
神藏绚阳,天之骄秀。
这熊孩子真是长得绝了啊绝了。。。。。。
风华小仙“啧啧”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一咕噜起了身,咧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做狗腿恭敬状:“大仙儿~~~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这个马屁似乎拍的红衣少年无比受用,嘴角微微上扬,滑动着乌亮的眼珠,老太爷似地瞟了他一眼,用一种类似于赏赐的语气道:“你倒是挺好玩儿的,本座以后得空会去风华林转转,准许你向本座请求陪本座一起玩儿。”
“好地好地,这真是极好地,小的随时恭候大仙儿您的大驾~~~~”风华小仙点头哈腰,苦笑着甩了一把冷汗,暗暗把风州息和当成孙子,又骂了千百遍啊千百遍。
“嗯!”红衣少年傲然地一点头,又回头走了俩步,才想起来凝气招过一朵祥云,一脚踏上,湛红的轻绸云裳渐融进了浓厚夜色里,这回,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华小仙仰着脖子,直到目送那尊瘟神消失成了夜空里的一个红点,才一脚踢开了地上的石头粒子,又一屁股靠树坐了回去,暗暗思量,自己这肚子现在是翻腾的更厉害了,今夜怕是没有力气御云回去了,那红衣小瘟神追了他整整一夜,也不知道俩人到底跑了多少脚程,如今只知道这里是东海的一处荒山,怕是得养些气力,明天才好找路回去。
此刻天上月影已然东斜,破晓之前的月光越发惨淡,笼罩着浓密的树林。
林深处明明无风,那些老槐树枝叶却犹自沙沙摆动,显得树林格外地阴冷诡异。
不远处忽然弥漫起飘忽不定的迷雾。
自那红衣少年走了之后,这四周就出奇地安静。
风华小仙似乎有了些冷意,站起来摸了摸手臂,向四周探了探,欲寻一个休息的好去处。
大约一炷香过后。
风华小仙站在树林深处,迷茫着。
他望着那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知道自己今夜已经是第三十六次经过这里,并对它进行亲切而友好的慰问了。
“奶奶个熊的!去你大爷的!”他作势又踹了那树一脚。
树,没有动。
他,疼的脚发麻。
风华小仙抱着脚乱跳,神台疼得一片清明,他忽然顿悟道:“我猜,本仙这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他顿悟后,点头了然一笑,抬手拈诀,欲招云来,那知浑身的灵力仿若被锁住了一般,凝滞不通,沉于丹田,丝毫动用不得。
“很好。”
风华小仙黑着脸,淡定地甩了甩手,放弃了。
他抬头望着天,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尽哀婉悲愤之意,怀着对家的无限向往,幽幽叹了口气,好吧,他今天就认栽了,这林子里也不知道是藏了个什么鬼东西,反正再麻烦,也不会比那个红衣小瘟神更麻烦就是了。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风华小仙打后腰摸出来一把香雪扇,哼着小曲儿,一屁股坐回了歪脖子树下,支起一条腿,大爷一样的抖着,悠兮兮地摇着扇子。
天上厚厚的云层飘过遮住了月亮,只从云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
高高的树顶无风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头顶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有一星半点儿的,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冰屑,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
风华小仙又将经典曲目——《秦淮十x摸》哼了一遍,但苦于没有听众,也没有美人在侧,实在闲的无聊,便一合扇子,挠了挠鼻子,在老槐树下如老僧入定,淡然地望着天,循循善诱:“哎!你是哪家的鬼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死的?那年死的?在那死的?你出来我们聊聊天嘛,反正我也跑不脱,你说你这个小调皮,居然对本仙用鬼打墙,这就充分暴露了你的孤陋寡闻嘛,你难到不知道本仙是谁么?如果你知道本仙是谁的话,你就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用鬼打墙,本仙也找不到路么?你不知道对路痴用鬼打墙,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头顶那阵沙沙声似乎顿了一下,云层飘过,月亮面无表情的露出了脸,树林里雾气更浓了一些,水雾里夹着着一些水草的腥气。
树林里依旧没有回音,寂静得可怕。
风华小仙偏头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这空旷的树林里还是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末了,他无奈地将香雪扇往脖子上一插,便一头歪倒下去,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枕着头,支起了二郎腿抖啊抖,抖啊抖,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好吧,如果你坚持认为让一个路痴迷路很有成就感的话,反正你顶多也就能困本仙到天明,你要是个帅哥,本仙不介意跟你在梦里共赴巫山,你要是母的或者长得寒碜就算了,本仙这个取向还是正常的。。。。。。”
地面缓缓泛起了一层淡白的雾气,凝而不散,风吹不动,好像那是什么十分厚着的东西一样。
静谧夜色里响起了类似于一种液体缓缓流动的声音,一种强大的,诡谲的气流在树林周遭缓缓回旋。
“呵呵。。。。。。”
雾气弥漫的树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仿佛近在耳畔,又好像远在天边,有些沙哑,有些慵懒,半沉半浮如海水,却是说不出的好听。
风华小仙被那笑激起了一身鸡皮,“蹭”地坐起身来,用灵识向四周探去,却感应不到任何妖鬼之气,树林中似乎有一种未知的强大力量笼罩在他周围,气流随着笑声的震荡微旋,压抑且诡谲。
他咬了咬嘴唇,面上悠然神色顿去,心里瞬间抖了三抖,有些没底了。
师父嗳!这是个什么东西阿?
不是妖,也不是鬼,更不是仙。。。。。。莫不是今天中头彩遇见魔了?
这四海八荒已经有几千年没见魔的踪迹了,不会今天这么巧,让就自己给撞见了吧?就自己那点修行给魔塞牙缝都不够啊。。。。。。
风华小仙盘腿坐在地上,正哭丧着脸,捧着自己的小命,在英勇就义跟投降苟活之间难以抉择,却听那道男声又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响起,拖长了尾音,依旧是飘忽不定,深沉似海:“是你来了。。。。。。终于。。。。。。来了。”
风华小仙脑袋顶上瞬间冒出无数个问号,却隐隐地又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如故梦一般,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就曾听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亲切。
“我说。。。。。。”
他伸长了脖子,四下打量了一番,觉得那个东西似乎也并无伤他之意,刚待套套近乎,问那声音到底是何方神圣时,却突然觉得周围的景色一变,雾气以可以看得见的速度在退去。
云散风起,月朗星稀,连空气中的那股咸腥味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大石旁浓重的苔藓上,一只瓦绿瓦绿的蛤蟆咕咕叫了俩声,蹦跶蹦跶地走了。
正当风华小仙警戒地坐在地上,盯着那只蛤蟆的背影,研究它到底是不是那个东西的障眼法时,半空中传来一道他本是深恶痛绝,今夜听来却如同天籁的声音。
“师姐,在这儿干嘛呢?”
风华小仙抽了抽鼻子,握着手里的扇子,眼含热泪地仰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月色下那人身影渐渐靠近,放大,斯人紫衣明朗,衣袂摇曳,风华无限,容光被漫天清辉衬得愈发俊朗,恍若茫茫云雪中的一轮冷月。
他一双深邃的黑眸深处透着慑人的光彩,微微含笑,望来时,直叫冰冷的夜色苍穹也黯淡了几分。
“粽子!”
风华小仙忽然作饿虎扑食状猛奔过去,一把拽住来人那柔软的浅紫色衣袖,清清淡淡的龙涎香气,如初雪般微凉,倏然萦绕鼻尖,熟悉的香味,让他略觉得安心了些,便抬起明亮的眼睛又叫了一声:“粽子!”
风州息和的眸光扫过他破烂的前襟,长眉一挑,微微失笑,低头应他了一声:“嗯。”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往树林深处瞥了一眼,薄唇微扬,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月皎皎,山风轻寒,树叶簌簌翻波。
树林深处寂静无声。
鸦雀无声。
紫衣男子抬腕,拉过东张西望的风华小仙,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被他歪歪扭扭地穿在身上的月白云罗。
——那是帝君亲赐给风华林主的月白云罗。
——千年才得一匹的月白云罗。
如今却跟某人的声名一样狼藉不堪,上面可以说是包罗万象,色彩纷呈,有花,有树叶,有草叶,还有不知道打哪来的汤汁泥点子,衣服的领口不知道是被什么割了,咧着一道大口子,夜风钻进去,在他衣服里此起彼伏的鼓动着,露出了莹白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束发的玉冠歪倒着,他那一头墨黑的头发,几乎全蓬散着落在了外面,上面沾着些树草的叶子,迎风一吹倒很有几分人间丐帮长老的风采。
“粽子!师父让你来的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风华小仙望着他要笑不笑的眼睛,心虚地直咧嘴,眯起眼睛,弯着,不见瞳仁的笑,意图扯开话题,神色十分狗腿。
“帝君夕时驾临流波山,于殿中探望了桃花仙子,之后——师尊就随驾帝君回返玉京了,我路遇离炎君上,得知你在此处。”他甚是自然地脱下外衫,山风微拂,随着一缕带着体温的龙涎淡香,风华小仙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地罩进了他宽大的,柔软的明绸衣袍。
男子身上只余贴身的淡紫长袍,腰间叩着玉带,那玉色温润而醇净,恍如一泊碧水流光,在晃动的月影下,却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若银山碧树,濯净烟华。
山风带着丝丝清凉入袖,吹得他长衣的暗纹银紫广袖拂动着,焉然荡下。
他边说,边抬起手,随手弹掉了风华小仙头发上扑棱的几片槐树叶子。
“帝君?!”
风华小仙被他裹在衣服里,闻言,猛地抬头,睁着圆溜溜的乌亮眼睛,有些怀疑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然后侧过耳朵,挨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斜睨着他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是说——玉清帝君?”
风州息和瞥了她一眼,微挑起一只眉梢,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三界之中,就只有一位帝君。”
果不其然,某人的脸色开始抽搐着扭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变得十分精彩。
他俩手倏地揪住某师兄绣着银色暗纹的紫绸前襟,咬着嘴唇,双眼含着悔恨的泪,悲愤地以头撞胸,当然——撞的是他的胸。
“奶奶个熊的!帝君他老人家居然来了?!那可是帝君啊!!!一笑天地无颜色的帝君啊!跟师父他老人家有一腿的帝君啊!!本仙居然错过了——错过了——”
他撞到一半,才猛然想起眼前这货——正是一手促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倏然抬头,怒目而视,指着他鼻子,骂道:“粽子你大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帝君要来?你这厮就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风州息和唇角噙起一丝淡笑,居然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我就是故意的,你又如何?”
风华小仙吸了吸鼻子,仰头无奈地望了望天。
——我底该拿什么拯救你,你这个贱人。
你说你怎么就这个德行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也不知道天界那些整日对着他画像发花痴的女仙们——如果瞧见了他一本正经地顶着的大尾巴狼面皮下头,失则是这副无药可救的无耻模样,又要情何以堪。
。。。。。
不知名的夜鸟惊飞于树林深处,振翅的“扑扑”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显得越发突兀,一下子提醒他猛然又回想起方才那道似鬼非鬼的声音,没由来的遍体发冷。
他慌忙裹紧了肩膀上垂下来的淡紫外衫,四下瞄了俩眼,见那树林深处黑洞洞的渗人,依然心有余悸,任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叹气道:“罢了罢了,咱们俩回家吧,这鬼地方怪渗人的。”
月华洒落紫衣男子周身,那光线在夜里显得冷清得近乎虚幻,闻言,他忽地垂眸,微微一笑,自如夜般深邃的眼眸深处里泛起一道暖流,让人想起寒冬里照在雪地上的阳光,又恍如千里外飘零的寂寞风雨,温暖且寂寞,沉声应道:“好——咱们回家。”
饶是风华小仙从幼年起——就整日对着他这张脸已经不下千万年,至今还是每见他笑一次,都要被惊艳的一恍心神。
缘自风州息和的五官自孩童起,就出奇的深邃分明,那双瞳眸又黑如夜空,深沉如古井,不可见底,所以面无表情或是眼带着一丝笑意时,也总显得漠漠轻寒,如冷玉冰雕似的。
可一旦他笑了,那面容就会如同天光乍现一般,总让人想起清凉的月光渐渐升起,映射在寒江上,漾起一层一层粼粼的银波,光华流转间,柔软而魅惑,温暖而深沉。
而他那双原本如夜色般寂静的眼眸,随着展开的笑,会恍若慢慢聚集了漫天星光一般,在极黑且冷黯的夜空中,璀璨浩淼,神光离合,渐渐地,从不动声色的风华,演变成一种撼人心魂的美。
那种美丽,若非是亲眼所见,你绝对无法想象,尤其是与他对视的一刹那,望向瞳仁深处,就像是一片密林中的湖泊,深邃沉静,波光粼粼,能抓着人的心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风州息和牵过风华小仙的手,只觉得有些微凉,便转手一握,完完全全地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他眼眸的余光又向树林深处瞥了一眼,薄唇微微的抿了起来,不知所想,焉然俯下身去。
山风带着些湿气从身侧拂过,一双人影对立,夜色静谧,从草舞动,星疏月明。
风华小仙微张着嘴,盯着他越来越近的高挺的鼻梁,紧张的都快成斗鸡眼了——也实在猜不出他这是要耍什么把戏。
如水夜色下,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男子半垂的深邃黑眸,投下一排扇形的黑影,那淡紫色衣襟上露出的,软玉一般的皮肤,在月光中泛着水一样的温润风华。。。。。
心开始不受控地狂跳起来,四周的嘈杂渐渐的在耳中消声。
纵然他们俩自出生开始就在彼此身边,打闹嬉戏时更亲密的举动也不少做过,最近这些年,风华小仙却觉得,俩人之间有些东西正在慢慢的变质,总有一些时候,也许只是一瞬间,俩人之间弥漫的情愫——隐秘且暧昧。
眼瞅着,风州息和的鼻梁几乎就快要碰到他莹白的鼻尖了,那俩片轮廓分明的薄唇,线条极美,色泽极红,饱满而光润,恍如熄灭前的火光,引人浮想联翩。
呼吸相闻间,风华小仙紧紧盯着。。。。。。忽然不争气地吞了下口水。
风州息和低笑一声,笑声里却有藏不住的温柔戏谑,他在风华小仙极近处停住了动作。
弥蒙缭绕的夜色里,男子俯下脸,抬起手腕,从风华小仙的脸上从上至下,缓缓一抹,意味难测地笑道:“云曦,你不离席,也见不到帝君的,而且。。。。。。”
他手落之处,淡淡紫光晕起,风华小仙的容貌,渐渐模糊变幻,最后——竟化形为一妙龄少女。
倾城月光下,少女面影惊鸿,如新荷一般清透明艳,一双半月眉微微弯着,正仰头望向风州息和,月光下她的侧脸光滑若丝缎,是少见的玉质寒色,隐隐透明,身上的淡紫罩衫被夜风吹得波澜跌宕,她急忙伸手按住,那玉手纤纤,肤若白雪。
四野寂静,月光如水,偶有林鸟掠过带起微响,山风吹来男子的悠悠低语,声线低沉动听,醇如美酒,近乎叹息:“。。。。。。。我觉得,他跟你比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少女闻言,讶异地一怔,转而斜白了他一眼,轻轻笑了。
她那双桃花水眸,澄净清澈,灿若繁星,明亮的不见阴霾,眼尾弧度流丽而优美,眼角处微微泛红,如初春胭脂妃色的桃花枝头雪,瞳仁是天生的明亮透净,黑白分明,仿佛天地灵韵都从此中溢出。
犹是双眸弯弯时,就像——天上的一钩月。
三界鲜有人知,东阳君上的大弟子实为女子,名唤百里云曦,生自风华林,姿容绝色,常以男装示人,游走人间,自号风华小仙,修为。。。。。。不甚精。
树林深处,一道高挑的黑影轻笑一声,微立起的领子上,黑色绒毛柔软的飘荡在风中,火红的薄唇轻勾:“果然是你,不枉我等了,这么久啊。。。。。。”
模糊身影渐渐随夜色隐没。
似是哼唱,似是低语,战歌哀凉,仿佛来自遥远的某个年代:“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问君一句何求所,笑看秋叶冬雪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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