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丫头,你真的不觉得我是坏人?”袁老头小心翼翼地向青芜征询:“我手上沾染了那么多血腥,难道也不算坏?”
“不,”青芜吐出一字,还未等袁老头高兴,便继续说下去:“你是坏人,但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你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利,便是错的,以暴制暴终究不对。”
“可是,如果我不去终结他们的恶行,他们会逼死更多的人。”袁老头上了年纪,一股子倔劲儿冲上来,便要与青芜理论。
青芜好笑地看着这个老头儿:“可是,你杀死的人也有家人啊,他们死了,家业也散了,家人要怎么办,府内靠他们荫庇的家仆怎么办?冤冤相报何时了。”
袁老头愣住了。
他只想着自己的父母被恶霸逼死,自己应该复仇,却未曾想过那些霸凌乡里,横行无忌的无赖与贪官,也有他们自己的家人。
或者说,自己一直不愿去想这些事。所以愈老下去,他的心里就愈发空虚么。
因为,恨,是无法填满生活的吧。
“唉……”想到这里,袁老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青芜丫头,枉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还自认跟竹一样,孤高清冷,你今日的一席话,虽不能说完全说服了我,却多多少少将我拉出了一些。可以算是点醒了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惆怅地屈起一根手指,叩着竹椅的边缘。
是啊,自己这算是越老越倒退了么?白白活了五十余年,今日被一个年轻人指教一番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之前的三十余年里做出的选择、走过的路都是错误的,实在是惭愧。
“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你没有给别人机会看清你。”青芜再次否定了袁老头的观点。
“你……青芜丫头……你啊……”袁老头楞了一下,大笑起来。
是了,是了,着实对,青芜是第一个敢于跟他这样讲话的,因为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知道他的手里沾了血腥,所以从来没人敢于问他,他没什么会杀一个人,他杀的那个人是好是坏。
他也一直被自己的心性蒙蔽下去,愈发孤僻,加上又爱扮作无忧无虑的样子,更加没有人能将他弄明白,任他一个人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看到袁老头的眼神亮了起来,青芜松了口气,明白,这老头是彻底将过往的仇恨放下了。
所有与他有怨的人都已被他亲手了结,他也没必要再背负着那些。
青芜初见袁成海的时候,便知他是有故事的,他的眼睛里晦暗不明,虽然被他们戏弄着,装作猥suo不堪的样子,那种笑却并未到达眼底。
青芜本想着再也无机会相遇,便不想过多了解,所以袁老头第一次想要告诉她他的故事的时候,她堪堪躲开,或者说躲开心中的另外一个自己。
但既然再次遇见,她便送袁老头一段缘,解开袁老头心内的结的同时,也将自己从仇恨的牢笼中解开。
是的,因为桑老头说的那句“更听得、悲鸣雁度空阔。暮雀喧喧聚竹,听竹上清响风敲雪。”青芜在初次躲开以后,也渐渐地对自己的内心做了个了解。
初遇林夜阑的时候,她的内心其实并未有外表那般脆弱柔软,而是想着借助隐香的力量,或是自己成长起来,才能够向着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还有那个应是她继母的女人报仇。
然而处得久了,青芜便发现了一起的伙伴们的真心。桃花的柔韧,南迦的乐观,世殊的细心,无一不让她生出一种自己很卑鄙的罪恶感。
然而青芜一直欺骗自己,用仇恨将这些罪恶感压制下去,她告诉自己,那些爱不足以压制住自己的恨意,却从来不愿面对,原来自己的心早已向着那些爱倾斜。
原来,爱从来要比恨的分量重,母亲如果在天之灵看着她的话,想来也不愿让她被仇恨覆盖,掩埋。
“谢谢。”寂静了许久后,青芜与袁老头同时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相视一笑后,袁老头站起来:“青芜丫头,累了吧,走,我去给你泡壶‘竹喧’。”
虽然都知道明天便要离别,但是二人都未说离别。
今夜的谈话,能对他们今后的路有多少影响,全凭自己的想法与理解。
“丫头,怎么样?”出了挑台,袁老头带着青芜来到了一间雅致的小间。
若不是袁老头说的话,青芜几乎以为已经到了楼外。
一片苍翠的的竹林中,掩映着一座小楼,四周围绕着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还有一只小鹿在碎石铺作的小路上漫步。
“好美。”青芜忍不住喃喃。
“美吧。”袁老头得意无比。“这些竹子很名贵,我花了大价钱移栽,还要定期雇人浇水;这条小溪看似是平的,实则有一定的倾斜,所以会一直流淌着,永不停歇;这只鹿是自幼人工饲养的,本来有两只,一只因为不明的原因死了,只留了这一只,不会跑远,定期喂养便行。”
“啊……死了一只么?”青芜本来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慑,听得此处,眼神暗淡下去:“留下的那只,会不会感觉孤单?”
“唉……青芜丫头……你……我……”袁老头被青芜的话噎了一下,“我怎么做什么你都说不对?”
青芜别过头去“哼”了一下,开口:“不是我说不对,而是你做的本来就不对。”
袁老头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刚认识的时候她显得文静甜美,顶多偶尔言语上有些咄咄逼人,怎么他才把底交出来,青芜就总是来反将一军?
但是,他心里怎么一点也不反感?
“好,好,青芜丫头,就依你,我明天就把它放出去。”袁成海给了青芜个安心。
“不,你这样放回去是要它死么?”青芜摇头,鼓起腮帮:“它习惯了人工饲养,出去会找不到食物的,你把它放出去以后,还要定期给它丢些食物才行。”青芜说得义正辞严。
“你……唉……”袁老头低头叹息:“行,老头子我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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