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丫头,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袁成海从摇椅上起身,向着青芜的方向踉跄了几步,站定。
“我说,寂寞的不是竹,是人。”青芜不卑不亢地答,望着袁成海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袁成海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吓了青芜一跳。
青芜看着他笑,不知如何动作,直到他笑出了眼泪才发觉不对。
“袁老前辈,你,你怎么了?”青芜问得小心翼翼。
“没怎么,没怎么,青芜丫头啊,你知道吗,我一生勘不破的道理,你居然一语便为我道破了,真是知己啊,知己。”袁成海的脸上散发出一些红润的光芒。
退回竹椅里,坐定,向着青芜招手:“青芜丫头,你且过来。”
“过去?过去做什么?”青芜听得一头雾水。
“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的记性。”袁成海一拍额头,他的本意是要青芜坐在他身边陪他说说话的,随即想起这偌大的挑台平常只有他一人常来,何来的落座之处?
左翻右找间,袁成海从袖袋中掏出一枚形式新颖的竹笛,吹响,一声竹啸便远远传了出去。
只待了片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自远方而来。
“楼主,您有什么吩咐?”清越的女声自帷幕外传来,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竹清,你去搬两把藤椅过来。”袁成海的声音里突然带出了一丝威严与霸气。
“两把?”那个叫“竹清”的女子声音疑惑地确认。
“你问得太多了。”袁成海淡淡。
“是,楼主,抱歉,竹清这就去办。”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帷幕外那个身影逐渐远去。
青芜一时无话。
刚才的那个袁成海是青芜所不熟悉的。她熟悉的袁成海一直定格在偎红垆初见,那个干瘪猥琐的瘦小老头,而不是现在这种对人颐指气使的楼主前辈。
“青芜丫头,你怕不怕我?”袁成海突然这样问青芜,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意味。
“我既跟你来了,又如何会怕你?”青芜早已发现了什么,只是觉得面前的袁成海并未坏到那种境地,也不设防,不愿伤了这个这一瞬间只是个孤独老者的老头的心。
“如果,我说,我以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呢?”袁成海只一句话,便让青芜愣住了。
她只想过面前的袁成海,了不起便是犯犯与盗圣老头同样的小偷小摸的罪行,却不曾想他一开口便抛出了这般尖锐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青芜不知道,为何袁老头要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看到青芜愣神,袁成海的心里生出了些来历不明的迷惘,还有淡淡的失望:“青芜丫头,你到底也是怕我了?”
“不。”青芜仔细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眼里有坚定,而非恐惧与犹豫。
“你,你不怕我?”袁成海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欣喜。
这一刻,青芜只觉得又寻回了那个当垆卖茗,任她欺负戏弄的袁老头儿。
“你既已改了,我又何需怕你,我们是朋友,前尘往事不必计较。”青芜走到了袁老头面前,似乎是想让他验证自己这句话的可行性:“况且,爱竹的人,又怎么会是心思奸佞残暴之辈呢?”
“呵呵,丫头,说得好,说得好啊!”袁老头忍不住拊掌大笑。
恰巧此时帷幕外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袁老头对青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主,需要拿进去么。”刚才那把清越的女声谨慎地询问。
“放在帘幕外就好,你可以退下了。”袁老头又恢复了刚才的威严样子。
隔了层层轻纱后的女子俯身,似是行了个礼,便逐渐远去了。
“青芜丫头,过来帮我一把。”袁老头将最内层的帷幕挂起,招呼青芜将两把竹制的小椅拖进来:“年纪大了,腰不太行。”
其实即使袁老头不开口,青芜也会去做的,尊老爱幼是她一直以来的认定。
待得将椅子拖到藤制的小桌旁,将身子安顿进去,青芜与袁老头对望一眼,莫名大笑起来。
待得笑得没力气了,袁老头开口:“青芜丫头,一定是上天的恩赐,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埋在黄土里的人,还遇到了你这么个忘年的知己。”
“袁老爷子,以前我不了解你,所以并不愿深交,现在既然你对我坦诚以对,你这个朋友,我交。”青芜看着袁老头,眼神坚定。
她虽出身官宦人家,却因生活贫寒的时日多于富贵,并未养成那些娇气。
“青芜丫头,既然你这么信得过我这个老头子,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吧。”袁老头突然严肃起来。
“好,我在听。”青芜也调整好表情,坐定。
原来,袁成海年轻的时候空负才情,可惜仕途不顺,尤其是在一次乡试后,他未定,却有个同乡的无赖拿着银钱去贿赂,得以入选。
袁成海自然不忿,去县衙击鼓理论,恰巧那个无赖经过,反而诬陷他偷了银子。
县官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抓起来问罪。他的父亲本就有些迂腐,因他仕途不顺一直不待见他,听闻这事后急火攻心,很快便撒手人寰,母亲心疼自己的儿子,却无能为力,不日也因急怒去了。
袁成海在大牢里听闻这件事,又急又气,想与县官理论,恰巧此时对他的定罪文书下来了,流放,刺字。他气得差点晕过去。就算是他偷了银子,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定罚,何况他一未偷窃,二未受审。
待得那个无赖买通狱卒,进来探视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竟是那个无赖用银子做出的这些好事!
就算他再挣扎,再不平,流放的日期近在咫尺。
一路的折磨自然不算什么,到得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的时候,那个狱卒竟然要行凶。
他情急下大声呼喊,恰巧有个高手途经,便将他救了下来。后来,他跟着高手习武。
习成以后,他表面上开酒肆,背地里暗杀那些大奸大恶的官员们。
也该是那个无赖倒霉,许是坏事做多了,未死在他手上,而是在大街上被一个大人物疾驰的马车撞死。
到得老了些,他悲哀地发现那种官员越来越多,朝廷越来越污浊。于是他一度丧失了生活的意义,躲在这个边陲的小城开酒馆,了此残生。
“告诉了你这么多,你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么?”袁老头显得很无辜。
“你这算是大奸大恶吗?”青芜翻了个白眼,一句话就让袁老头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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