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要绕不少路,回到隐香的时候已是夜半。
下意识想要躲避林夜阑,然而回到渡中未见到他,心里又有些怅然。随即便释怀,他那样一个偌大的杀手组织的头目,必定是极忙。
救青芜或许是一时起意,或许是对故人的缅怀。一旦发现青芜与他爱的女子并不相同,便会将青芜扔在角落里任青芜慢慢腐朽吧——就如所有曾给过青芜关怀与温暖的人一般。
青芜也自乐得清闲,何必去心累那些自找而来的羁绊?
已快至白昼,青芜毫无睡意,索性摸索至梳妆台。
红木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妆奁,花纹虽精细,却并不侈丽,里面放着些抿子、黛粉并胭脂等物品,还有些女儿家的装饰。青芜不常妆扮,因而便很少打开。
妆奁的底部有一方小小的暗屉。打开便可看见,里面唯一的一样东西是一枚玉簪。
那簪子的价值虽不甚高的样子,造型却极精巧喜人。
簪身通体用银制成,从上至下雕刻着莲花的图纹,簪头上是一朵白玉雕成的莲花,莲花作盛开状。花蕊用挂玉的银丝攒成,平日是看不出来的,阳光下一闪,亮晶晶的,灵动,异常精美。
簪头下还用极细的银链坠着两个白玉制的灵活毕现的嫩莲蓬,嫩莲蓬可拆,中空,添进了特制的香料,粉末不漏,但香气毫无阻拦。
这还是在初秋的市集上,标价十两却被林夜阑以百两纹银的价格买下来的。青芜曾不解,问他为何如此,他只是淡笑着说:“青芜姑娘难得如此喜欢一样东西,即便是千两,我也会为你买下来。”
现在想来,为青芜做的那些事怕只是林夜阑在青芜身上弥补从未对他爱的女子展露而出的深情吧。
林夜阑。
又想起他了。
青芜微叹口气,皱眉,伸手取了那支莲花簪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恰巧鸡鸣时分,南迦来喊青芜开始每日的晨训,听到南迦的声音,青芜一惊,手中的白玉簪一个不稳便要落地。
从未有现在这般迅疾。
想也不想地,身体立时向前扑去,赶在簪子落地前将它捞在了手里。随后整个人重心不稳,重重扑倒在地,手上磕破了些皮。
许是青芜扑倒在地的钝响惊动了南迦,南迦破门而入,便看到了青芜跌落在地,一只手上磕破了,另一只手上紧攥着什么,只漏出了一截,看不确切。
“青芜妹妹没事吧。”许是见惯了大场面,青芜那点小心思南迦一看便知。“手上的创口蹭上了些灰,要记得及时清洗、擦药,不然可能会引发其他病症。”
随即顿了顿:“东西再好,也比不过人重要,希望青芜妹妹明白。”
青芜一愣,苦笑,呵,这便是传言中的当局者迷么?或许,这些道理青芜一直都懂,只是不愿遵循,不愿面对。
心思百转千回后,青芜嘴上依言:“青芜谨记南迦姐姐教诲。”
南迦随后关上门离去。
临走时撩起夹在门缝里的珠帘,露出半面,湖绿色的眼睛隐在阴影里:“今日青芜妹妹不舒服,便不做训练了,希望妹妹自个儿调整好,明日再训。”
待得南迦走后,青芜便迫不及待地端详起手里的莲花簪,确认其完好无损后长舒口气,随即便愣怔住——什么时候起,这枚簪子在她心目中已有了这样重的地位。
青芜曾刻意将它收起,每日提醒自己便让它静静地盛放在阴暗的奁底,久而久之也便忘了有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或者说,假装忘记?
青芜并非脆而不坚之人,更非伤春悲秋之人,但是每每看到这枚簪,便提醒了青芜她那日在林夜阑眼中看到的,她与他心爱女子重叠在一起的倒影。那般难以辜负的深情,几乎让青芜忘了她只是一个替代品,或者林夜阑也是一起,假戏真做了,久了就连自己也不太能分得清。
青芜啊青芜,当真是陷得太轻易。
青芜脸红,这般暗诽自己。
有人轻轻地叩门。
青芜将簪子收回了原处。呵,若是还有下次,青芜也会选择用这种即使损伤自己的方式吧,而必不允许这簪可能出现一点小小的裂隙。
整理好心情走出门去,原来是南迦。
有了上次撞破青芜心事的尴尬,南迦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手里捧着盆清水,许是端得有些累了,手腕有些下垂,努力着不让水洒出来,嘴里还叼着个上面用红绸封了口的白瓷的小瓶。
是啊,南迦的手是用来握剑的,是用来习舞的,何时做过这种累人的活计。
青芜看着略微有些狼狈的南迦,心下感动不已。
南迦看得青芜出来,努努嘴示意青芜让青芜往旁边让让。然后便飞快地挤进屋去,手里的水盆堪堪稳在了红木的小几上,盆里的水略微洒出几滴。
随即将嘴里叼着的小药瓶也一并放了上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随口抱怨:“怎么才出来,我差点就端不住了。”
南迦就连娇嗔起来的样子都极美。
“一直未见青芜妹妹去清洗伤口,怕青芜妹妹忘了,特意去打了盆水,快过来将伤口处理干净。这个小瓶里装的是生肌散,伤愈之前撒在伤口上可以使得伤口不留痕迹。女儿家手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能留下疤痕。一日用四次就好了,还是要我每天提醒你,唉,妹妹这记性……”
南迦尚自交代个不停,青芜控制不住情绪地走上前去,轻轻抱住那个丽人儿。
手下的肌肤绷紧了一瞬,片刻便慢慢放缓下来。
青芜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南迦姐姐抱歉,我有些失礼了。”
南迦是胡人,虽不知在汉人里生活了多少年,想必这些汉人的礼节还是会让她有些许不适应吧。
没曾想南迦竟然反抱住她,伸出手在青芜的背脊上安慰性地拍了拍。
是了,南迦什么都知道,知道青芜对林夜阑无望的爱,知道青芜的挣扎,青芜的取舍,甚至也与青芜有同样的心情。她们毕竟是相同的,都无望地爱着一个给不了她们爱情的男人,然而她们又是不同的,南迦何其聪明,青芜又何其痴愚。
怕是只能慢慢地将林夜阑从心里清空出去了吧。
只是不知何时心已宝贝得像那枚玉簪般,不容有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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