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南迦便在青芜眼前舞着,伴随着潺潺如清溪的银铃。倏地闪过了一抹极艳的光,便见一柄绯色的软剑架在了青芜颈项上。
青芜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剑舞得这般入骨寒凉。前一刻还如江南早春的烟雨,让人觉得酥懒无力,后一刻便将人吞噬,有如冲天的火光。若不是对着她,想来紧随而来的便是毫不留情地一抹吧。
好一招月迷津渡。
自青芜央了林夜阑让她习武后,林夜阑便派了南迦与世殊来督导青芜。许是怕其他人收不住手伤了青芜吧,也算是用心良苦。
不同于世殊莹白的冰蚕丝,南迦的兵器是一柄色作绯红的软剑,平日不用的时候是缠在腰间的。
南迦的腰间缀了一圈璎珞,璎珞下又缀了若干细碎的铃铛,且那柄剑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所铸,贴肉放置时是不见其形的,唯有在阳光的照射下,才能在影子上看到些淡淡流动的绯光。
南迦的剑名如其形,曰“绯光”。
便连青芜这个女子,都会被南迦的姿容与舞蹈所迷,更惘论那些男子了。谁会想得到,便在这个胡姬美女款摆的蜂腰上,缠着致命的利刃。
怕是刚及发现,便已死在了温柔乡里。
当然,林夜阑派南迦来,并不是要南迦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而仅仅是要南迦教青芜些防身的根基。
每日教完了那些基本的,南迦便额外传授青芜些剑术。以备不时之需。
青芜是肯学的,然而因为是女子,没有基本的武学功底,南迦与世殊又不愿伤及青芜,因而不出全力,所以进展很有些缓慢。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月,平日里总待在渡中习武,每日点着暖炉熏香,未过度关注外边的季节更替。待得林夜阑主动给青芜个假,放青芜出去走走,看到满地金黄的落叶,以及已经捂得厚实些了的民众,青芜才发现,城中竟已有些秋意。
桑乾是个各种江湖人士聚居的地方,多数人喜动不喜静,所以较之其他地方更有些热切的节意。还未及中秋,便有些人家挂起了大红灯笼,甚至有些小孩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街边嬉戏,一派其乐融融的美景。
几个月前那心窍闭塞的病虽说是治好了,却还是落了个心痛的隐疾。每次心情大起大落时都会觉得难受,然而此刻又确实有些想流泪。
想起年幼时父亲与母亲带她赏灯的情形,那时的青芜还是左尹府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每日有人伺候着,不用担心挨饿受冻。
转眼父亲另攀了高枝,青芜有了弟弟,青芜与母亲便每况愈下,直至父亲再也不愿来看她们一眼。
再后来,母亲病逝,青芜便由曾经的令尹府嫡女彻底变作了人人都可随意践踏的野草,甚至青芜失踪了,父亲都未放出消息寻找,而只是迫不及待地将那个青芜应该仇视的女子扶上了正位,任青芜这个亲生骨肉可能在任何危险的境地里漂泊流离。
后来遇到了桃花与逐水历尽冷暖相依为命的爱情,世殊与桑振衣老前辈血浓于水的亲情,甚至只是街边年轻的夫妇闹别扭,或是小孩儿被父母训斥得哭,都让青芜羡慕甚至嫉妒。
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满怀期待吧。
惆怅莫名。
不知不觉在街边站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头,南迦出来寻她,才惊觉出这件事情。
初见南迦的时候,青芜觉得眼前的女子是应该怨她的,因为她夺取了她心爱男子手心里的暖意。
然而处得久了便发现,这个女子虽然表面上爱得如火般浓烈,事实上却是极有分寸,既不烧灼别人,亦不弄伤自己。
看到青芜病愈后,南迦眼里的关切毫不作伪,让青芜忍不住心生亲近。
任何一种恶意的揣测都是对这个出尘绝世的女子的亵渎吧。青芜心下赧然。
进退有度,便是青芜对南迦唯一的看法。
林夜阑应是知道南迦的爱慕,然而林夜阑不问,南迦亦不说。南迦便得以站在离林夜阑最近的位置,看着心爱的男子在江湖中叱咤风云。
他们如同爱人般亲近,心却早已远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这是何其的幸运,又是何其的不幸。
看着灯火阑珊处的南迦,仿佛透过那层朦胧而单薄的剪影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南迦的今日,便是她的明日吧。
林夜阑应该也自有他的爱情吧,这是青芜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他时便发现了的。他的眼睛分明看着她,然而眼里却盛了对另外一个女子的深情。虽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他带她回隐香,只不过是因为她与他心里的女子极像,聊表慰藉。不知为何分离,心里还带着遥遥的期待与爱意。
转瞬间思绪万千,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南迦已行至青芜面前,看到青芜脸颊上未干的泪迹,语气里的担忧表露无疑:“青芜妹妹莫不是心痛病又发作了,初秋里风大,赶明我们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青芜破涕为笑:“南迦姐姐不用担心,不过是刚才风大,被风沙迷住了眼睛。”
呵,是啊。缘何感受过了世间的情爱,便一厢情愿地对所有人都抱有期待。
青芜以为父亲不会抛弃母亲,青芜以为父亲割舍不断血浓于水的亲情,青芜以为情与爱坚如磐石,无法撼动,无法斩断,却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黄粱一梦——这些只被父亲当成了在权势方面的绊脚石,一旦有碍于前途,便一一铲除了去,毫不容情。
既然如此,便允许青芜退守在坚实的心壁内吧,不斗胆靠近,亦不过分远离。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能够融化青芜内心的坚冰,打开青芜内心的禁锢,将青芜想要的一一送来她面前,给予她摇摆不定的心一些依靠,一些安慰,青芜便放下所有的防备,安心为那人洗手做羹汤。百年之后,归于其居。
便让青芜暂时地尘封自己,等待着那样的一个人到来吧,带着隐秘的羞怯、盼望、期待与欣喜。
那人或许会是林夜阑,又或许不是。只是不会再有人让青芜爱得这般无望,这般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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