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重了,黄白的月掺了泥了,模模糊糊的黑重影。一张张路人的脸谱要渐至隐退,浸到黑的海洋里去了。夜像一个巨大的黑窟窿,骄傲的一点点吞噬着她眼前的有限空间,被包裹进黑色的网里了。远去跳跃闪烁的灯光孩子般活泼可爱,蹦蹦跳跳的要呼喊起来。远远的怡奇看见有一对年轻的恋人交谈着,那男的身影有点像熊小鱼似的,再看看女孩子极像乔鹿儿,待要仔细看,他们往横路上一转,车行人往,影子一闪,不见了。
怡奇不由暗自心惊,微微的要出一身热汗来,回神再看,眼前却一遍茫然的黑幕,低下头来想一回,她认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她想:自己究竟还是恋着熊小鱼的,竟然要幻影成形。回到家,她忙给罗果果打了一个电话,是她母亲接的,说:不在家,同学生日,玩去了。
挂了电话,怡奇呆在那里。想,谁的生日,她竟然不告诉我,熊小鱼吗?不对,熊小鱼生日是冬天的,羔羊羊吗?对了,一定是羔羊羊的生日,罗果果隐隐对她提起过,看来她还是一直对自己有戒备,存了一段心事在那里呢。那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二个人呢,真的是熊小鱼和乔鹿儿吗?像,又不像。怡奇只觉得一阵脑的混乱,千军万马开了战似的,厮杀啊,冲刺啊,践踏着,流了血,让她不堪重负。
怡奇待要打电话细问,又怕太扰人家,只得作罢,只能是一个漫长的无眠夜了。
天未揭晓,懵懂中怡奇醒来了,她坐到电话机旁,想,没有这么早的电话的。只能等啊。又过去了一些时间,仿佛还是不可以,怡奇斜躺在沙发里,一夜无睡的她竟然睡着了,
母亲早晨起来,看见怡奇睡在沙发上,自吟道:这孩子,怎么在沙发上睡了呢。也不叫醒她,自忙去了。
怡奇醒来,临近中午,忙打电话过去给罗果果,无人接,看来她家是无人了。
怡奇想,自己要不停的打电话,要不停的被这件事情折磨着,真的是太可恨了。这全是熊小鱼给她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喜欢他呢?就像喜欢一面旧镜子中的影子,镜子是早不在了,影子却不肯散去。
大半年过去的时候,怡奇能忘记掉许多旧的东西。
每到周末,她都会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一坐。悠远的、淡韵的、雅致的情调合得了她的心绪。她总是坐在临窗的位置,远远的看来往的人行色匆匆,而她自己是不着急的。
然而,她遇到了朗逸。这是她预想不到的。他们都会有很多惊喜和快乐。
怡奇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爱笑的大男生。
你倒是变了些。朗逸说。
变老了。
不是,是——具体我也是不上来。朗逸徒然的一摆手,二人同时笑了。朗逸说:只是觉得以前在学校时,你仿佛只能放在书堆里,犹如语言组织出来的水晶人儿,拿不出来,一拿出来则全散了。
怡奇低低的叹息一声:以前的心事全是古典书做成的,所以脆弱的很,现在不大看那些东西了,和书远了,和生活就会近起来,更真实些。
朗逸点一点头,说:人生是一段段过程,一段段衍接,各有各的不同,回过头看的时候总会明白些。
怡奇笑道:你回头时看见了什么。
朗逸说:回忆、留恋、还有一些模糊的爱情。
怡奇脸微微的红了。低头缓缓的拨动着手中的咖啡匙。
朗逸说:你很爱喝咖啡吗?
怡奇点点头:咖啡在家也可以喝。不过我更喜欢的是咖啡屋里的氛围。淡香雅逸、温谧舒泰。让人的精神能得到舒缓,得到享受,那一种雅韵只能慢慢体味。
朗逸应和的点点头,说:是的,我明白。他哪里是要明白那些东西,他觉得喝咖啡不如喝酒那么快意。他只知道她喜欢的应该也是他喜欢的,他愿意花些精力去喜欢她所喜欢的,他终归不明白喝咖啡的好处,他只要她喜欢。
坐在咖啡屋里,他邃亮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怡奇,四平八稳的,很享受的样子,像一只停靠的大鸟,在高高的枝丫上俯视着它的湖泊,波光粼粼,绵绵无尽。他说:这样的屋子也许装得住所有的爱情。
怡奇假装没看见,又不能不说话:你的爱情也许像你的性格一样平稳吧。
朗逸被说得脸红了:我的爱情就是你,可你的样子又让我不敢说。
二人一时静默着,空气流融,他们似乎同时汇聚到某一个地点,即融洽有和谐。因为没有另外的人,这种融洽又会让他们不安,过份的亲昵让他们局促。
朗逸看着怡奇的脸,银白的灯光从她脸上流泻下来,她的脸像刚从湖水里新洗过一样充满了新鲜和整洁。他知道她现在是可以接近的,暗暗的鼓励自己,让他充满豪气和勇敢。他说:明天星期天,我们都有时间,不如去海边玩。
怡奇看他一脸真诚和热情,想要拒绝好像是不可能,她想一想,微微一笑,算作了应答。
朗逸说:你这是答应我了。他一激动,壮言壮语的说:明天,我一定把那一垠海都送给你。
怡奇说:只听说送花的,你到送起海来,真是比人阔绰。又想一想,不对啊!觉得不应该说送鲜花,好像叫他送了玫瑰,不觉要红了脸。
朗逸也知道她红脸的原因,莫名幸福。
第二天,在海边朗逸指着一汪无垠的海对怡奇说:看,这一阔的海全属于你的了。海的贝壳,海的浪,海的帆,海的沙滩……全属于你了。我也属于你了。
怡奇看着海的浪,帘幕一样舒卷而来,又散漫而去。她问:你为什么也要属于我?
因为我现在属于海,它也因为我才拥有了灵魂,海有了男人的灵魂才会更雄伟更伟大。才会更具生命力,我说的对吧。
怡奇只管去看海的那边,不答话。在另一个周末,他们又一起共度。散步在一溜树荫的大道上,两旁是浓盖华章的参天大树,葱茏间,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投射过来,很活泼的落在地上,满地的跳跃着。他们的影子在树荫里隐隐伏伏,牵牵绊绊,怕羞似的不肯现出完整的形状。二人静静的走着,彼此听着对方的脚步声,磕磕碰碰的。
你看,它犹犹疑疑的,有许多话说似的。怡奇只是镇定的走着,不答话。他对自己的影子说:你看,你是浪费了你一腔热情。
怡奇忍不住笑了,说: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想听它说话。
那你听见没有?他赶紧问。
怡奇说:没有,你太吵了。
朗逸朗朗一笑,笑得脸红潮潮的,有一种孩子般的爽真可爱。他还是止不住要问:如果有人要送你戒指,你要什么样子的?
怡奇说:我要最贵的那一种,例如钻石。
朗逸:好的钻石我根本买不起,不过不怕,我有一生的时间,它完全出售给你,你肯要吗?他的态度是极虔诚的。怡奇在那一刻是感动了,她想,婚姻也不过如此吧。
有人说: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她的爱情是死掉了,而对于未来的婚姻她想只要安稳温暖舒适就行,这一些,朗逸也许都能给她。
于是,她笑着对朗逸点点头。朗逸激动的问:真的,你答应了。
怡奇又郑重的点点头。朗逸这才相信是真的。他一高兴,放步朝路旁那一方草坪跑去。
他看着那金碧碧的草地,看着那金漾漾的太阳,不,他已看不到太阳,他只觉得一沸热烈的开盛。他要跑,跑在金光大道上。他终于跑不动了,扑倒在草地上,让太阳把他晒成一滩金色。
怡奇站在那里看他那样幸福,她想,幸福是可以传递的,她宁愿相信她将来的幸福。新婚之夜,朗逸捧住怡奇的脸,在一眩柔和的灯光中,他认真的看着。眼神凝结,他在她宁静清澈的眸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他很高兴,也很满足。他的眼盈盈的积了一汪水,亮清清的,颤颤微微的,怡奇的心被打湿了。
然而,婚姻生活就像一列老式列车,木讷、拖沓而中规中钜。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过程。里面的旅客大多经不得这样乏味的摇晃,熬不住这样的寂寞单调和枯燥纷纷进入昏睡状态。
朗逸也要瞌睡了,他一只手撑在他的瞌睡里,一只手拽住他的婚姻,梦呓一般。怡奇回过头看时不免落寞、失望,对于前面要到来的东西,她也会没有信心。
中途有一些旅客耐不住寂寞和新的诱&&惑,纷纷下车把人生的希望要寄托到另一段旅程。脚步混乱、人声喧哗,在这一遍混淆中,犹疑寡断的思维里,他们的儿子吵吵闹闹的来到这个世界,给他们的婚姻带来新的希望和幻想。容不得他们再做半点犹豫,生活的车轮兀自向前驶去。
结婚前后你是二个人,怡奇埋怨道。
但他都属于你的,这就好了。朗逸涎着脸说
你是一个爱好都没有的人。怡奇怨。
但是,儿子是我们共同的爱好啊。朗逸仍笑嘻嘻的。怡奇也只得笑。
然而,她是不快乐的。她怏怏的出了门。走在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许多不熟识的面孔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僵立的面孔换了一张又一张,隔膜了的心,彼此无法走进的世界。一种徒然的失落和寂寞悄袭而至。她忽然想起熊小鱼来,,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是否会突然出现他的面孔呢。她似乎有了极具热情的等待,朗逸的影子很快就来了,山一样的矗立在他们之间,笑嘻嘻的看定她。她只能狼狈而逃,跌跌撞撞的……
窄窄的记忆喜滋滋的欲要探出头颅,很快被朗逸巨大的面孔吓跑了,跑了就不敢再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怡奇的记忆里没有了熊小鱼的影子,即使有也是影绰绰的来不及现身,晃一晃就没有了。怡奇知道在婚姻太深刻的慨念里,框架般的固定了自己的思想,拒绝他的侵入,熊小鱼是框架外的熊小鱼,他再也不能昂首挺胸的雄赳赳的走进她的想,他想来也只能做一下悠乎的鬼影子。
怡奇和朗逸结婚的消息很快在他们的同学中传开。乔鹿儿也知道了。她那时和熊小鱼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熊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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