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洲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的缘故,薛庭在日后便将薛澄放了出来。薛澄已经全然不像是刚刚进入内庭那一日的样,整个人显得颓然又不安,眼神躲避。薛洲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猫腻。他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一些逼供的手段和方式。
逼供,就在于不能让人看出身上的任何伤痕,却又实实在在将人打怕了。薛澄在内庭,便大抵是受了逼供,架不住刑罚,才会变成这副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伤痕,却瘦了不少,眼神灰白暗淡又惶恐不安。
薛洲忽然觉得愤怒。原本他对薛庭已经没有了父之情,这样一来,便更加怨恨。薛澄就算是舒妃的儿,舒妃有罪,可是薛澄同样是薛庭自己的孩。薛洲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父亲”为何能够这样狠得下心,却在这一刻,因为自己也是他的孩而感到耻辱。帝王无情,皇家无情,但是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生于皇家或者于市井,都是早已经命定的事情,人生只不过是无奈。
薛澄像是没有看见薛洲站在一边,只是静静地面向着薛庭,一言不发。薛洲不知道此事薛澄的眼睛里究竟是恨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不会是感激就对了。在内庭受到那样的折磨,薛澄不至于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若没有得到圣上的肯,谁有那个包天的胆量去对一个王爷动用私刑?更何况是圣上亲自下令关在内庭“一阵”的王爷,等到他出去,那帮人定是不得好死,也只有在得了皇帝的免死金牌以后,才敢那样以下犯上。
这一回是私下进行的,没有其他朝臣和监宫女,就只有薛庭带着薛洲,亲自去将薛澄接出来。因而不至于人多眼杂,也给薛澄留了脸面。
薛洲吩咐永嘉王府一贯伺候薛澄的老管家张伯去扶着薛澄。张伯见到自家王爷的第一眼,便红了眼眶。七日之前还是那样英姿勃勃的王爷,如今变成了这幅样,即便是与薛澄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仆尚且如此。薛洲看向薛庭挺拔的后背,眼神不禁又冷下来几分。
薛庭在薛澄注视着自己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阿澄,如今见到父皇仍是这般无礼吗?”
薛澄一声冷笑,并不回答。
薛庭有些恼怒:“朕是皇帝,即便是你心中仍然有千般不愿,朕与你之间不仅应该有父之礼,更应该有君臣之礼。”言罢轻咳了一声,何钦海便上前,给张伯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全身筋骨已经有些僵硬的薛澄摁在地上跪下。
薛澄全身由不得自己使唤,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无所畏惧,直视着薛庭,语带讽刺:“父皇,呵,你何时将自己搁在我父亲的位置上?”
薛庭被他这样一呛,有些气急,一时间竟咳嗽起来。何钦海赶忙递上一杯水,薛庭抿了几口才将胸口的郁结之气平复下来。“胡闹!你真的是在内庭还没有过够好日!”
薛澄眼底扫过一丝阴霾。
在内庭的日,大约是他这一辈最无法触碰的黑暗时光。当初舒妃去世,他年纪尚幼,又有薛洲始终陪伴着,而这一回却是他自己从始至终独自面对的事情。薛澄眼神望向薛洲,现下对他已经没有起初那样深的仇恨,经过这几天,薛澄想了很多。薛洲同自己在内庭所说的话,他也确实听进去了一些。他的确没有必要做那些事,杀死舒妃,对于当时已经封王的薛洲而言,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相反的,在舒妃死后能够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眼前的那个人。
薛澄知道,自己在得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能够说出任何与之相关的话,即便是真的已经在心里确信做下这件事的多半是薛庭,他毕竟是皇帝……
薛澄对着薛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才微微收敛了面容。“皇上,今日若是想要放我回去,那我就跟着张伯一起走了,若不愿意放了我,那就将我重新带上枷锁送回内庭去。不必在此浪费口舌。”
薛庭气,猛地摔了茶杯。
“将这个不孝给我带去永嘉王爷,禁闭一月不准他出门也不准人探望!滚!”
薛澄嘴角挂着一丝毫无温的冷笑,由张伯一拉着往外走。薛洲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爆发。只好对着薛庭解释:“父皇,阿澄的情绪看起来不是很好,儿臣想要陪同去看看。”
薛庭心中正烦躁,便手背向外挥了挥手。
薛洲急忙离开,一疾走,在宫门口便遇上了正准备上马车的薛澄。
薛澄眼神游移到薛洲的身上,忽然有些动容。眼前这个兄长,始终将自己作为真正的弟弟看待,即便是他当天轻信了谣言,他如今也未见半点恼怒。薛澄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望向疾步而来的薛洲。
“哥。”
薛洲并未注意他话语之间的颤抖,径直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些人可有对你动用私刑?”
薛澄没有想到他都猜出来了,眼神躲避:“没有动用什么大刑,只是一些小事……”
薛洲恼怒:“小事?你自己没有看到自己出来看见阳光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阿澄,有什么事一定要同哥讲,目下虽然我并没有实力保你样样周全,却要比你现状好过一些。”
薛澄点头:“哥,我自然是知晓的。那些事,却是应当是有心人的设计,你从小将我视为亲生兄弟,又怎会去害我母妃?是我不成熟,以至于误会了你。”
薛洲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觉得薛澄经历过这些事以后,心智已经比先前成熟了不少。心中感到欣慰:“当年在我的母妃过世的两年内,始终是舒妃娘娘在照料。阿澄,我原先不知你心中竟是那样想,舒妃对我的照顾,大抵完全是因为瞧着我没有了母妃可怜,竟让你误会了这些年。说到底,还是为兄的不好。”
薛澄笑了笑。母妃疼爱哥,那是舒妃宫中人人知晓的事情。当初伺候薛澄的小宫女便说过嘴,只是被舒妃及时给处理了,才不至于传到外人的口中。后来舒妃去世,薛澄心中便知道今后自己就只剩下薛洲这个哥可以依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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