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第十次被打。也许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吧。
我大概能猜得到,袖中的春画是从何而来。花沁和蓉心该气我把她们买到了万芳楼吧。但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那么做。
作为夫人的人,就必须那么做。这从一开始就是决定了的。
晚上,孙若轻提着食盒来看望我。这个儿时的同伴看起来和我是一样的苍老。是啊,跟在谢青梅的身边已经那么多年,人人都叫我方嬷嬷,再也没有人记得方清这个名字。
同样地,孙若轻,人们也只会称呼她为孙嬷嬷。时间过了久,久到名字都掩埋在时光的沙漏里。
孙若轻说,她不希望我跟她处于敌对的立场,希望我不要再帮谢青梅为非作歹。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十五岁,若轻十四岁的时候,门前的白杨树是我们年轻的世界中最美好的东西。
孙若轻说,白杨的树枝短、脆弱,没有人可以坐在那上面看远处的风景。
我偏不信,直到有一天我成功地爬到了树的最顶端。然而我一踏上白杨的树枝,就从高处重重地跌落了下来。
那天孙若轻穿的是粉色蝴蝶裙,是花了五两银才买来的。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的裙上满是眼泪和鼻涕。
“你真是脏死了!”我如此说道。
孙若轻扑过来骂我傻,骂着骂着又流起了眼泪。
大夫说,我永远都不能使用胭脂水粉来打扮自己,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真是不想忍受第二次。
那时,好羡慕别的女孩能打扮自己,哪怕是使用最低廉的胭脂也好。
孙若轻笑着说:“你这样下去,男孩都不会喜欢你的,肯定没有人愿意娶你。”
一语成谶。
当林小六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时,我们的天空整个儿的晴朗起来,只要有他在,就会挂满了色彩缤纷的彩虹。
林小六天生左手有六根手指。尽管与别人不同,但他却用那奇异的手自制出了各种东西。
我发觉自己看他的时候心跳加速起来。
而孙若轻,看林小六的眸中也多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哭着看着林小六和孙若轻一起捉弄街口卖菜的大爷,看着他们一起天不亮就跑去山里看日出,看着他们反击邻居家的小孩儿。
我说:“林小六,我比孙若轻好养活,我都不使用胭脂水粉,不如你来娶我吧。”
十六岁的小六那么尴尬地回答说:“我喜欢给若轻买胭脂。”
那个时候,我想,自己需要的也许是力量,是权势。那样小六就能够得到我的保护,不会因为第六指再受别人的欺负。
我主动要求母亲把我卖到一户人家中,那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皇孙贵胄,但至少,比起我、孙若轻、小六的家境要好得多。
等我捂着一口袋的铜钱回去时,林小六和孙若轻早就去了都城,他们两个成亲了。据说,若轻还去了开国公府,做了府中大小姐的丫鬟。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更改。
孙含韵嫁给了沐腾飞,谢青梅也成了沐腾飞的小妾。我和孙若轻的生命又有了交集。
孙若轻再见到我的时候,满是惊喜。我却甩开了她的手。谢青梅和孙含韵的对立也就意味着我们俩的对立。
林小六不会纳妾,我也不愿意为妾。
之后,多少次,我帮着谢青梅打击孙含韵;多少次,我对沐兮玥下了狠手;多少次,我无视了孙若轻的示好。
听说,小六和孙若轻生活得很快乐。
听说,小六和孙若轻没有生孩。
听说,小六和孙若轻成亲十一年后就去世了。
我无法怀着对小六的思念和其他的男人成亲。始终记得和小六初见时自己穿着的那一件粗布衣裳,始终记得那个春天的杨柳是多么地柔软和细腻。
终于,孙若轻开始恨起我来。她说我不该那么狠心,忘记了从前的好;不该那样对待刚失去了母亲的沐兮玥。
我们都变了。时间刻在我们身上的不仅仅是容颜的老去,还有灵魂上的改变。
因为没有了牵挂,因为没有了顾及的人或物,我可以放开手地去做谢青梅吩咐的事情。
谢青梅和沐浅雨、沐歌,才是我该去依仗的人。
从成为谢家丫鬟的那一天起,我就记着自己挨打的次数。今天,是第十次。
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结果会是什么。谢青梅的地位并不牢固,沐浅雨过招摇,沐歌还未成熟。也许,最后沐兮玥是胜者。
这些都不想去考虑。到了这个年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很多人都看我不顺眼,就比如幻儿那丫头。但是我还在这个位置不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始终相信,世界上的事根本没有对错。
林小六选择了孙若轻,我尽管嫉妒,尽管不甘,但我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相悦。他没有错。但是,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揍小六一顿,是他让我这辈都无法放开心扉去生活。
而我,曾经毒死过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使手段将七个人逐出了左相府,将人卖到青楼,还让小妾难怀上孩。但是这就算是作恶吗?我只是在做必须做的事情而已。
孙若轻关上了柴房的门,离开了。
我吃了她带来的饭菜,但是心里却没有向她妥协一丝一毫。身上的疼痛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不够努力的缘故。
我会让孙若轻看到沐兮玥的悲惨下场,会让她后悔当初进了开国公府,选择了孙含韵作为主人。
这就是我余生所要做到的。
沐腾飞,不是对谢青梅真正的在乎。谢青梅,不是对我真正的在乎。而孙若轻,也是恨我到了一定程吧。
也许,我死后将要达到的将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地狱,受尽无穷无尽的折磨。
但至少现在,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以我的固执和恶毒,来葬送一些人的前途,来成就某些人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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