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韫欢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土了,她抬眼夕阳的红色沁润满目。看不到院落之外的景色,这样的景色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微红的天空映着幽蓝的夜空,几只归山之鸟从天轻巧地掠过,却更惊起一片绯红。
头发果然是散了。
韫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特别高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笑容从心底晕到面上,她正低头嬉笑着,却猛然发现树旁的石台上坐着一个人。
“先生?”
他坐在石台之上,斜身靠着树,双目微合。红光透过叶子打在他脸上,那唇边似乎有笑意,却又似愁苦。
“先生?”韫欢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容卿,蹑手蹑脚如小猫一般。
“嗯?”先生被一推,便是醒了,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也没有拍尽身上的泥土。他侧头,一面埋在光阴里,一面埋在红晕中,“姑娘可终于是醒了。”
“……”韫欢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行礼低头说道,“麻烦先生了。”
“睡一会儿,又有何妨?”他抬手将她拦住,接触的一瞬间,四目相对,“何况,早就疲惫了。”
韫欢看到他眼睛的时候,像是被一口深井吸进了一般,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好似有云雾缭绕一般,拨不开的浓黑。猛然之中,像是想起了他是谁,朗月阁的那东方的半牙月亮。
“尊夫子……?”她不注意之间,倒是说了出来。
“……”容卿转过身去,走向前了几步,整个人都栽进了暮色之中,“原来姑娘认得在下?”
“只是听说过。”韫欢突然想起她的身份,霎时住了嘴,不能再说下去,“夫子是要到哪儿去?魏国?姜都?”
“姜都。”容卿背对着韫欢,韫欢只看得他的发丝在暮光的照耀下,泛着些许的金黄。“姑娘呢?”
“姜都。”
像是心跳停了一拍,又像是霎时,世间万物都停了下来。
“哦?”
顷刻之中,却像是有电闪飞过。
“本是姜都人,念家已久。”
“那便和我们一路也好。”容卿转过身来,他望向她笑了笑,身后把一颗红豆放于她手中,“我猜这是你的东西。”说罢,便转身离开,走向院内。
红豆珑?韫欢看到那小小的一颗的时候,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那颗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东西,竟然在他手里?
“夫子?”韫欢转过身,望向容卿,“女子名韫欢,姜都徐氏女。”
“我知道。”容卿点了点头,然后依旧准备离开,
“承蒙国恩,赐名端阳。”韫欢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苦笑了一笑,然后说道,“本是前往北魏。路遇歹人,多谢相救。”
“姑娘客气。”容卿又是笑了笑,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深明难辨。“那姑娘是否去姜都,在下愿与姑娘结伴而行。”
韫欢一愣,看着他略带微笑的面容,突然问道,“姜都?还是?”
“自然只是姜都。”他侧过身,走上栏杆,慢慢消失在韫欢的目光之中。她呆在原地,反复念着,他说过的话。
“真的只是姜都?真的不是姜国的皇宫么?”她以为她可以过新的日子,或许能再去允呈厮守,却没想到。只是能叹口气。
尊夫子是公子谢的人,而她是姜国送去讨要魏国的礼品,如今这礼物半路被人折了,但却又被找到。看来无论如何,她都还是逃不脱到魏国的命么?
韫欢皱了皱眉,觉得心里烦躁。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也准备回房间。
“二妹。”
韫欢侧头一看,原来是大哥。
“大哥。”韫欢看到徐本镜心里一点高兴都没有,她只是觉得莫名的沉重,而这种感觉,她既不能说出来给别人听,连自己都没办法想清楚。失望?落寞?还是谎言被拆穿?
“怎么,不高兴?”徐本镜看韫欢那一副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说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先生难道还对你做了什么?”
韫欢白了一眼他,说道,“大哥。”
“好了。”徐本镜竟然笑了,他嘴角上扬,眼中流转着一种亲人间的理解。“夫子既然说只带你会姜都,自然就只是姜都。”
“可是就算我回去,又能怎么样?”韫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吼了起来,抬眼,竟然像要哭了,“就算我回了徐府又怎么样?父亲不会放我在家里的,他不会的!我还是会被送到魏国,送到那个年过半百的人的身边去!”
“就算能大哥你能留下我,难道把我一辈子关在家里不出门?老死在家里?”韫欢突然哭了起来,她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呜咽之中,却被人扶到肩头。
“乖。”徐本镜将她拦在肩头,想小时候一般,“大哥不会让你有事儿的,你会好好的。等我们到了姜都,不告诉父亲大人不就是了。”
韫欢抬眼看他,将眼泪擦去,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如果我是块石头多好,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傻妹妹。”徐本镜笑了笑,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开。
“还真是像容渠啊。”徐本镜的声音好小好小,只在他心里回荡,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传着这声音。
时光好似又回到了以往,那些日子里,他、容渠与夫子常在朗月阁的东半的楼台上,赏月闲聊,他不喜在他人面前显露,总是低沉着不说话,而容渠与夫子便是时常嬉笑玩闹,谈天说地,若是心情好,容渠还会弹上一两首曲子,总是看着月光散在他俩身上,宁静美满。如今一看竟然都已隔了好几年,而那些日子却仍是在他眼中,时时浮现。
他还记得那晚,月光清澈迷人。
而她双目紧闭,长长的发丝黑亮如墨,嘴唇泛白,冰冷如霜。
那个站在月光里的男子,晴朗除尘,眉头紧皱。只是给了跪在地上的他一耳光,“容渠……呵……容渠……呵呵,你倒是做得好!”
“先生。”他连说话都没有底气,像是卑微到尘埃里一般。
“徐本镜,我问你,你……”
“小姐。”袄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侧过身望向那个相貌平平的女子,然后又侧过头望向韫欢。
“袄予,你怎么又出来了。”韫欢看袄予走了出来,便上前扶住她,问道,“不是叫你多休息的么?”
“多谢小姐关心。”袄予点了点头,然后要韫欢放开,韫欢不放,袄予看了皱了皱眉,“小姐,你我是主仆,身份有别,小姐应当多加注意。”
韫欢听她这么一说,侧身望了望大哥,然后说道,“袄予,你我都是天子百姓,都从生死门中重回,既然是脱胎换骨,又怎么能再和以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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