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水,时落时晴,城内**的,城外也一样。池塘之上,清露踏着些许的涟漪,点点晕染开来,一圈一圈地散开,又重新聚拢,六月,但是好时节。
韫欢在家里待了一个月,一天都没有出门,每日里都是靠在红漆栏杆上,望着院子里的花越开越艳,叶越来越青。她没什么想要出去看的,整颗心都挂在远方的红豆树上,时时牵绊着。
手中拿着允呈的信,依旧是熟悉的味道,尽管那信上字字句句都是平安,横横竖竖都是放心,可她心中却越发的担心了起来。已经快半年了,时间一晃一晃竟然过得这么快。
“二姐。”初丹老远便笑着跑了过来,她身后的侍女又换了。一双含笑的眸子,熠熠夺人,夏天,每个人都很清爽。
“二姐,你又坐着发什么呆?”初丹脸上满是笑容,看样子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儿,这样高兴的样子倒是很少见到。
“初丹,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韫欢撑起脸,瞟了一眼初丹,然后又看向园中的花儿,手中放下了信,“那么开心。”
“你猜?”初丹狡黠地一笑,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了,“好啦,不让你猜了,给你悄悄说……嗯,你们就先退下吧,到我屋里等我便是了。”她挥了挥手,侧过头对身后那两个少女说道。
“容斋要到我们家来。”她靠在韫欢的耳旁,轻轻念着,像是说着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密一样。韫欢侧过头看了看她,娇羞地似朵花儿。
“瞧你的样子。”韫欢轻轻一笑,用手点了点初丹的额头,“倒是没羞没臊的,你就知道他是来找你的?”
“不是又怎么样?”初丹一双杏核眼左右一转,挑眉笑道,“只要我能看到他不就行了。”
“你说他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初丹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脸,一只手放在栏杆上,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桃红粉嫩,霎时竟是比那花还娇艳了好几分。
“你呀你呀。”韫欢站起来,望向旁边的袄予,“袄予,去拿点什么点心来,这样干坐着,真是无趣。”
初丹侧眸看到袄予走了出去,转头望向韫欢,“你跟我都一样!”
“是是是,我的初丹小姐。”韫欢坐到了初丹的身旁,望着她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笑道,“那你也得看人家喜不喜欢你。”
“他柳容斋敢不喜欢我!”初丹倒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望向韫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我这样的美人,他都看不上,那他这辈子还能娶亲么?”
“最是你没羞没臊,若是被爹爹听到了,小心又跪上一晚上。”韫欢抬眼看了看她,然后伸手将信交到她手上,“允呈去了倒是有半年了,他说一切都平安,我觉得越平安,越不平安。”
“二姐,你就是多心。”初丹将信打开,飞快的扫了几眼,然后又把信塞回她手里,“能有什么事儿?”
“小姐,二小姐。”袄予端着两盘翠玉糕点,走了过来。她走路稳健,一路走来,倒是一点渣滓糖屑都没掉。放下盘子后,她走向那坐着的两人,俯身在韫欢耳边说着什么。
初丹倒是不在意她们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柳容斋要到徐府的消息。想想小时候,几个小孩子一起玩闹,她倒是经常欺负他。不过那木头呆子,倒是也从未生过气,老老实实地让她欺负。
“初丹,你留在这儿,还是到哪儿去?”韫欢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神色略微有些慌张,望向初丹,眼中波光微动。“爹爹找我。”
初丹看着韫欢这样慌张的模样,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张开口,哦了一声,然后说道,“二姐你就去吧,自己家里还能走丢了么?”
韫欢听后,点了点头,便快步往前院走去。
初丹望着韫欢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厅堂上,空气略有沉重,日光透过青瓦的缝隙,打在地上,清晰之中,看到灰尘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什么?”韫欢手中捏着茶杯,望向坐在上位的父亲,“爹爹这是真的么?”
“难道还有假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裳,坐在殿堂中间,望着他那一脸不相信的女儿。
“圣旨已经下了,明日便会有人接你入宫。”徐老爷的声音并不沙哑,可字字句句都似带了刀锋一般,锋利刺骨。
“爹爹,真的没有商量了么?”韫欢忽然感觉心中似乎停止了跳动,她不敢抬眼看他的父亲,只能死死盯着地板,一字一句地说道,“真的要把我送到魏国?”
没有一句话的回应,屋子里似乎是没了人,韫欢坐在椅子上,却感觉自己悬空了一般,眼前似乎一切东西都不见了,一切一切都不见了。
“把你家小姐扶下去,今日早些休息,也不要出门了,明日便跟着一同入宫。”
果断,决绝。
韫欢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呼吸,她长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要站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姐,走吧。”袄予走了过来,伸手扶住韫欢,然后弯腰轻轻说道,“老爷已经走了。”
韫欢抬头,望向那张檀木椅子,空无一人。
她将手从袄予手中拿开,平视着前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她什么也没想。
“一切,一切都没了么?”她眨了眨眼,目光却依旧盯着前方,天地仿佛都黑了,霎那间,好像天崩地裂了一般。
万里之外你会变成一朵红豆树吗?每个枝桠上都点缀了相思的泪。
我会,可是我不能?
韫欢的脑子里似乎飘过了好多烟雾一般的记忆,她想抓住,却又抓不住。耳边好像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滴滴嗒嗒的,如花一样开落。
“小姐,走了。”袄予伸手将她扶起,“我不知道大户人家是怎么给自己的孩子说的,不过我母亲给我说过,人要学会认命。”
韫欢抬眼看了看那张朴实无华的脸,突然间竟然有眼泪涌了出来。
“认命么?”
她站了起来,慢步走了出去,这屋顶好似天一样,那么压迫,每一步都那么沉重而又痛苦。
而门口,天空依旧透彻。
“莫把要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念出了这句,隔墙之外是否有人会弹上一曲琵琶应景?她苦笑了一笑,有些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儿竟然会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栽到她自己的身上。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裙底,又望了望地砖,眼眸低沉。
“上辽。”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六月的天,竟是哈出了白气。
“上辽……太远了不是?”
她摇了摇头,眼圈微红,她抿了抿嘴,抬头望向袄予,“不用扶我,我能走回去。”
袄予放开了手,她站在身畔,头微微低下。
“袄予,上辽是不是太远了?你说,是不是?”她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皱起,夏风掠过她的额头,带来了更多的寒气。
袄予不语,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始终低沉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入夜,姜都之中,星火点点,起起伏伏,明灭几处。
“允哥哥长大以后是不是要娶我?我是不是允哥哥的妻子??”
“韫欢,别闹。”
她躺在窗上,望着台上的烛光微微颤动,夏日里的夜晚,总是有些沁凉,丝丝扣扣地寒冷一点一点地倾到她身上。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蜡烛一点一点地燃烧,不时可以看到一缕黑烟,火光之中,只见蜡炬泪点斑斑。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火焰,丝毫不觉得刺眼。越是沉寂的时候,温暖越是那么遥不可及?
袄予就站在旁边,依旧是低垂着头,韫欢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了随着烛光颤动的影子。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她只是轻轻念出,却好似吐出了千斤重的东西一般,她眸中闪着一种异样的光,时浅时深。
夜半,晚风不定,烛光微动,人影初静。夜半之中,似乎有一人在轻声低唱着曲子,喑哑难辨,只听着让人觉得有几分惨淡。
“一切事都等往后再说吧,小姐。”低声轻语,却好似,沉沉聚聚在韫欢的心中,“路还长。”
灯影明灭,聚散浮沉。情深情浅如何?奈何命册已经。她侧卧在朱榻之上,眼光微微迷离,北魏,这一生的归属之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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