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哥哥?”幼女坐在石头上,石头下是一把精致的琵琶,她眉眼中波光闪闪,侧着脑袋,嘴角微微上扬,手中拿着一个笛坠,正嘻嘻笑着,“不要看了,陪我玩好不?”
没人回应,那边青石亭子里,坐着一个小少年,约莫**岁左右。面色红润,样貌清秀,特别是一双眼睛,十分精神,着一身茶白色的衣裳,头冠正立,端端正正坐在石桌前,皱着眉头,正看着一盘棋子。
“允哥哥。”幼女像是无聊到了极点,她跳下石头,将笛坠收拢到自己的衣包里,跑到青石亭里,“这些黑黑白白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去抓虾,抓螃蟹,抓蝴蝶,抓,抓,嗯,不管抓什么,你陪我去好不?”幼女眼巴巴地望着小少年,也将眉头微微皱起,“允哥哥,你就依我好了,依我好了,就陪陪我嘛。”
还是没人回应。小少年像是石头雕刻的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眉目之中却是像大人一般透着一股子愁。
幼女看他如何也不答应,便更加无趣,想到今日参加的婚宴中头戴盖头的人,不仅微微一笑,如水的双目之中透着一股子灵巧,好似那深山之中从未见过其他东西的野鹿,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此的透彻。
“允哥哥!”幼女不知是从哪里扯出来的一块红帕,或许是从喜堂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拿来的,兴冲冲地戴在头上,又跑回石头便信手拨弄了几下琵琶,就当是奏乐,然后又冲冲地跑回青石亭,窜进小少年的怀里,“允哥哥长大以后是不是要娶我?我是不是允哥哥的妻子?”
想了想,她嘟了嘟嘴,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如果你不陪我的玩的话,我长大以后就不嫁给你了,我就嫁给别人,让你一辈子都想我。”她不清楚什么叫做姻缘,什么是叫嫁人,这要是被大人们听到她这样说话就一定会被好好修理。
可是他还是没有说话,隔了一阵子后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看了看她,然后用手拂去了她面上不知道哪里沾染上的雨水。
“韫欢,别闹。”他缓缓张口,语气却是除了奇的老成。
“我哪里有闹,允哥哥你就别看那个东西了好不?跟我一起去玩嘛。我刚刚看到哪里的小溪里有好几条鱼。”韫欢先是将眉头皱起,嘟起嘴,一双小嘴红扑扑的很是可爱。然后又鼓圆了眼睛,表现着自己急切的盼望。“哥哥你就依我嘛,就依我嘛!”
“好了,跟你去,跟你去。”小少年看她这个样子,摆了摆手,又是将眉头皱了皱,“就依你。”
韫欢一听,眉眼刹地便亮出了光彩,嘴角瞬时便翘了上去。她急忙拉过小少年的手,“走啦走啦!”说罢,还不停地笔画着溪里的鱼是怎样怎样,虾是怎样。
少年站起身,低头看了看比自己矮上半头的女孩儿,笑了笑,然后点点头道,“好,好,知道了,那就一起去好了。”
她拉着他的手,也抬眼看他,笑了笑,离开小亭。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青一白,霎时,微雨飘洒,突落了两三片梨花。
杏花带雨泠泠落,本是无风却有情。
“韫欢。”
少女面若荷花,正对着镜子细描这眉,一双秋水潋目格外让人心动。她手扶着眉笔,一点一点地往上递去,一切事物似乎都没有她所做的重要。
“韫欢。”第二声也是有些疲倦的感觉,少女瘪了瘪嘴,心下一想,如果再来一声,那就是一定是初丹了。
“韫欢!”倒是两个声音一同响了起来,一声是来者的,而另一声则是韫欢自己的。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放下了眉笔,转过身来,便看见初丹婀娜的身姿,“初丹,你又是有了什么新鲜事儿?”
“难道我没有事儿倒是还不准来了。”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韫欢的肩头,然后便坐到了圆桌旁,“不过,要是我说我是专门来跟你谈心的,你会不会信?”
“我要是能信也好,不过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韫欢看了看一眼她的孪生的妹妹初丹。
“那你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初丹伸手将桌子上的一颗糖塞到嘴里去,有看了看韫欢,“你知不知道许允呈要到上辽去了?”
“上辽?”韫欢将眼睛眨了眨,然后皱了皱眉头,“那个地方最近又不太平了?”
“我也不知道,是刚刚经过父亲大人的房间时不小心听到了。”初丹在吃了第三颗糖的时候,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韫欢,“我什么都没说。”
韫欢眼眸垂了垂,年纪越来越大,她与许允呈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自从去年他在秋猎的射猎比赛中得了头奖之后,更是越发的见不上面。如果要记上一次会面是在什么时候,那大概还是五个月前了。
“韫欢。”初丹看她将头微微低下,自己心中倒也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我觉得现在这个太平越来越不稳当了,现在街上到处都在传要打仗,我不想打仗。”
“谁都不想打仗。”韫欢眉头微皱,眼睛扫着地上的那盆光是叶子快要死的了的杜鹃花。
“要不,你去问问允呈他?”初丹甩了甩手,然后又继续道,“他明天就要走了,听说上辽那边前几天是什么戚厥的公主带着兵在打了进来,依照我来说,打仗都还是女人带着来打,看来那些戚厥人就是与我们不同。”
“我哪里还见得到他。”韫欢抬眼看了看初丹,语气中却是有一丝的抱怨,“自从上次在梨园看见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恐怕他忘都快忘了我,他现在可是京城小姐们心中的好郎君,人人见面都是会称呼上一声允公子。”
“二姐,其实许允呈和你的事情双方父母都知道,为什么都不提呢?”初丹用手撑着脸,望着低眉垂目的韫欢,她与韫欢从小长到大,他们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谁说得清楚。。。”韫欢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窗外,觉得有些压抑。
“二小姐,许府的允公子来了。”丫鬟站在门口低首报道到,“在偏厅。”
“允公子?才说这就来了。”初丹眉毛一挑,嘻嘻笑道,“快去快去,可别让人家等久了,这个机会可是难得。”
韫欢一听,脸上倒是添了几分的喜色,,但仍旧是故作着镇定,笑嗔着初丹,“多嘴。”
然后才连忙提起裙子,跨步向外走。
才进了偏厅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依旧是一身熟识茶白,不过衣服上镶上了金丝边,袖口上绣上了几朵宝相花纹。
“韫欢。”许允呈本也没坐着,端着一盏茶,看到韫欢从门口走了进来,便放下手中的茶水,走了过去迎她。
“我今天来是特地来跟你道别的。”许允呈的脸上满是热切,一双英目如同琉璃一般的耀人心,唇边的一丝笑容如同夏日的阳光一般温暖热烈。“我明天就要去上辽。”
韫欢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到底听到许允呈这样说,心中还是有不舍。她只是愣在那里,就算心里难过,但总归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愣愣地站着,隔了好大阵子才回过神来,“嗯。”
“韫欢。”一阵沉寂过后,许允呈先开了口。“明日你会来送我吗?”
“我?”韫欢听他这么一问,心中千万个答应,千万个愿意,可到了嘴边依旧是推推搡搡,扭扭捏捏,她好像在畏惧着什么,望着许允呈的脸,她瞬时之间突然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
“哦。”许允呈淡淡地答应了一句,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看到自己眼中对方的颓丧。韫欢的头却开始向下低,并且越低越深。
突然,许允呈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手中突兀的多了一个核桃样子的东西,他伸手放到韫欢的手中,然后望向她,“这个送给你,这几个月来朝廷里委派的事情太多,没来得及给你。本来,这个东西本来上次见面就该给你的。”
“这里面是一颗红豆。”许允呈将东西递给了韫欢后,又继续解释道。“别人取了个名字叫红豆珑。”
“红豆?”韫欢将核桃拿到眼前,瞧了瞧,镂空的核桃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东西,但是摇一摇却能听到红豆嘀流嘀流的声音。
“嗯,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走了。”将东西给了韫欢之后,许允呈看了看外面,便是准备要走了。
韫欢点点头,看着许允呈慢慢走到门口,却突然喊道,“允呈。”
允呈转过了头。
“我想问你,问你。。”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在舌头上打了一圈又一圈的转,“我想问你。。。你准备。。准备。。。”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绕来绕去半天,她却终究是没把她想问的东西问出来。
“可能快的话,四五个月吧。”许允呈眼中流过一丝的失望,却一会儿便成了过眼云烟,不见了踪影。似乎日光越来越暗淡,韫欢看着许允呈离开的时候,觉得他去向的地方满是血红的光。
“哦。”韫欢着急得要命,可那样的话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生气,气得直跳脚,她一边哦起,又还一边骂着自己道,“韫欢你真是不知道羞耻,哪有问别人,‘你什么时候来提亲的’?”
尽管,头天并没有明确的答应许允呈的要求,韫欢在第二天的时候仍旧是早早的便起了床,一阵收拾之后,便是想要出门去。
“二姐。”一出门便是遇到了初丹,她眉眼中满是欣喜,特别高兴,“我要去看他们出征,你去不去?”
初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低眉顺眼的,一个手里拿着一些红筹带,另一个什么也没拿,韫欢想了想,却是记不得这个丫头,心下觉得应该是新来的丫头。
“这些绸带是干什么的?”韫欢看着初丹一脸的欢喜,倒是有些怀疑她昨天说不想打仗是说来逗她玩的。
“我准备先到城南口那里的大槐树那里去为我们姜国的战士们许愿啊。”初丹看了看红筹带,然后便问道,“二姐你要不要去?姻缘也很准呐。”
“不用,要去你自己去,我不跟你瞎掺和。”韫欢挑了挑眉,急忙甩甩手。虽说是孪生的妹妹,可是初丹与韫欢倒是长的一点都不相同,性格也是差得多。韫欢看着初丹兴奋的表情,连连告辞,然后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走到街上,已经是有很多人了,不知道是本来就是如此,还是今儿大家都要来看这场热闹,反正,大街上多多少少已经被挤得有些满了。
心中倒是有些慌忙,虽说还早,可是韫欢却怕见不到允呈,她急急忙忙地又往军营那边去。
“麻烦通报一下。给昭武校尉说徐府的二小姐…。”韫欢站在军营门口,暗叹道规划得如此整齐。
“徐府?”士兵看了一眼韫欢,马上爽朗地说道,“原来是中亮大夫家的二小姐。二小姐等着罢,我马上便去通报。”
士兵还未走出,便听到有人喊道,“韫欢。”
韫欢侧过身,看到许允呈正牵着马儿,从街上走过来。
“来的这么早?”许允呈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抖擞,英气十足。
“嗯。”听到许允呈这样说,韫欢倒是不知道他真是说自己来得早,还是在笑自己,可是她还是觉得他话中有自己投怀送抱的意思。一想到这里,面上倒是红上了三分。
“昭武校尉。”士兵也看到长官走过来。
“嗯。”许允呈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四周,说道,“离出发还有些时间,韫欢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韫欢点了点头,便跟着允呈向城外走。
晚春时分,桃花早就开的灿烂了,而如今这个城外的两旁道上,倒是到处都开满了梨花,雪白的一片又一片。
“允呈。”韫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不自在,她望了望许允呈的脸,眉头微微颦起,有些突兀地问道,“打仗很累吧?”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允呈倒是有些惊奇,看着韫欢有些忧愁的样子,心下便是知晓她是在担心自己,便笑了笑,回答道,“不累。”
记得允呈第一次跟着军队去打仗的时候,他才十五,那时也是到上辽那边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条好长的疤痕,听别人说是因为允呈空手接住了蛮子的弯刀。这种稀奇的事情,未免有些夸大,可是这种事情总是让韫欢觉得心惊。如今,允呈又要去上辽,不知道这次回来,会不会又多了一条疤?多了一道口?
韫欢低垂着眉头,把玩着红豆珑,眉头微微皱起,她轻轻问道,“万里之外你会不会变成一棵红豆树?”
在遥远的地方,在自己每一个沉重的枝桠上都缀满流泪的相思。
允呈望向她,看着她痴痴地望着核桃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静了一会儿,春分夹带着几缕清香与几分泥土的香味,格外的舒适。天上的鸟儿不知道是在唱着什么,远远的听不清楚,只是隐隐听到几声类似杜鹃的哭声,却没办法确定。
“等我回来,我就到你家提亲。”
韫欢抬起头,望向许允呈,眼神有些略微的迷离。她是看着他,却又像没有看着她。她的眼中似乎山水天地一下子都揉到了一起,连同面前人的样子一同也被揉了进去,熟悉的轮廓开始一点点的模糊。风时不时溜过她的双目前,带着她头上被吹散了的发丝,漂浮着。乱花繁杂了她的双眼,不知所措。到底该说什么,或者只是愣着?
“真的?”
突然又安静了,此时寂静得更加,水似乎不流了,鸟似乎不飞了。云似乎不走了,山水似乎在这一个都静止了,只留下了两个人,在韶光之中四目相望。在远方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汉人女子的歌谣,如春风般的细腻,如细雨般的滋养,一点点打湿人心中最深层的地方。
“归兮归兮,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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