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曦只在一年前踏进过画梁院大门。她冷眼看着院里繁盛、精致的景色,心下感慨。祖父与父亲一样,都是武人。武人长情。这画梁院的光景是一日比一日好,周姨娘陪了祖父年,大约也算熬出头了。
人一进院,洒扫的丫头便跪了一地。慕曦数数,今日当值的竟有八人。比她院里的,只多不少。
心下冷笑,画梁院里的开销一向比她兄妹人的大上许多,母亲贤惠至孝,大抵不愿多理会。可这周姨娘也不知轻重。
“孙小姐怎么来了?”主屋里出来个十大几的仆妇,身量高大,一脸堆笑:“奴婢这就让人去煮盏茶来。”
弄玉怪声道:“倒是好笑!我们小姐是正经主,这府里哪小姐去不得?”
弄玉声音大,屋里原先嘈杂的声响瞬间静了下去。弄玉这话正是响亮亮地打着周姨娘的嘴……小姐才是主,凭你周姨娘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去也拎不清么?竟敢去邀月院提人?
“那边跪着的几个,且起来,与我擒了这多嘴奴才!”弄玉沉着脸,颇有些大丫头的威仪。
慕曦点头,不愧是新月一手教导出来的丫头。只是这石榴……八岁大的石榴哪见过这阵势,脸色如那仆妇一般,失色无措。罢了,这丫头,只是负责陪自己瞎乐的。如此一对比,慕曦不由想起画初,同样的机灵,偏还沉得住气……还有墨菊,虽比不上弄玉的管理能力,但大气沉稳,女红、梳妆更是一绝……同生共死的情谊。此时的她们,在哪?
微侧目,看慕曦眼中的赞赏,弄玉颇有些惊疑:府里从未有过龌龊事儿,小姐不过七岁,怎的如此镇定?她深吸口气,骂道:“那几个,小姐还使不动你们?莫不是想翻了天去?”心中绷紧的弦松了一些——幸好不是一见面就闹将开来。
有几个丫头到底知道轻重,迟疑着站了起来。
那仆妇瞪圆了眼,下两下便被洒扫丫头拿住了。
“且与我看好了她。”慕曦只说了一声,就听得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慕曦冷笑,正想要探探画梁院的人,周姨娘自己就撞上来了。
“见过孙小姐。”周姨娘生得容貌端庄,不算出挑,只笑起来一对深深的酒窝,平凭几分明媚娇妍。她不过双十年华,身材丰腴。桃红的织锦缀上活泼的云纹,束上一应的腰带,当真显得青春活力。
慕曦不答,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姨娘。
周姨娘伏着身,也不好起来。她身边的丫头端敏作势要扶着周姨娘,奈何弄玉在一边冷冷盯着,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石榴看弄玉压得端敏直垂着头,不由得“呵”地笑出声来。方才被吓了一通,此时方觉神清气爽。
弄玉斜眼瞟了瞟,也不出声制止。石榴便把双手叉在腰间,乌溜溜的大眼神气活现。
周姨娘听得笑声,腰弯得更低。她低着头,倒正好与小慕曦、石榴眼神相对。见慕曦一脸沉着,石榴得意忘形,不由恨恨地瞪了眼石榴。
慕曦也不去理会石榴与周姨娘的机锋,只望着周姨娘出神。前世,周姨娘虽在吃穿用上出格了些,处事还算圆滑,今日这事闹的是哪一出?
“姨娘当真多礼。”正当周姨娘小蛮腰酸痛难忍之际,慕曦才开了口:“且起来吧。”
“谢孙小姐。”周姨娘双手抚着腰,既惊且怒,嘴里说谢,眼里满里怨毒,放肆得很。
慕曦又道:“先头一个仆妇,忒也不知轻重。曦儿年纪小,也不知这欺主的奴才该如何处置?这仆妇是你院里的人,祖父身边又只你一个姨娘,只好让丫头们先拿了,回头让母亲做主。”
这话说得轻巧的,周姨娘却是一愣。她原是二房的人。二房后宅妻一个,贵妾一个,妾个,贱妾五个,通房丫头十来个。乌七八糟的事看得多了去了,哪里不晓得慕曦话里的道道。
一,这仆妇是她院里的。她院里的人欺主,且不说是不是她指使,也有她的责任。二,莫要以为慕曦年纪小,就心慈手软,好拿捏。,慕曦在警告她,她还不是主,只是看在国公的面上,才与她知会拿了她院里的仆妇一事。
当然这话的意思,甚为清晰——看在国公的面上,不与她计较拿了阳妈妈的事。快把阳妈妈放了!
周姨娘站直了身,娇笑道:“孙小姐是个伶俐人!阳妈妈这事儿,还真不能善了。便是大夫人在此,怕也不能说上一二。至于我去提人,那是得了老爷的令。”眼里的怨恨,越发不掩饰。
“这倒奇了。”慕曦笑笑:“阳妈妈从不离开我身边,做了何事,不能善了?”
“国公爷的虎妞,被阳妈妈扑杀了。国公爷可是吩咐我照看虎妞,不能出一丝差错的。若有人对虎妞不敬,那便是对国公爷不敬。”周姨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身高堪堪只到她胸前的小慕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只是抚着腰的手,轻微地抖。
虎妞?那只白猫?慕曦心一沉,府里这么些人,谁个不认识虎妞,阳妈妈脑袋抽了也不可能扑杀虎妞。
一年前从一开国镇国公慕醒虬西征,先锋小将林家长孙林世远被擒,林世远是祖父同袍从二辅国大将军——林老将军唯一的嫡孙,更是景国新一代悍将,怎能不救?镇国公亲自披甲,领了骑兵一支,夜闯敌营。事成后,被追杀,幸好遇到偷食的虎妞。镇国公跟随虎妞一绕了荆棘小,这才免了厮杀,轻松脱困。
由此,这偷食的小白猫成了功臣,被国公爷带回府中饲养。之后,这白猫更加被天传召,御赏了一条金龙鱼,成了坊间一段佳话。
见慕曦沉思不语,周姨娘越发兴致高昂:“国公爷西征前把虎妞交奴婢。奴婢自当做好本份,恨不得日日夜夜把虎妞供着。可那虎妞到底不是菩萨,活泼得厉害。一到入夜就跳了墙去。奴才可追不上,也不敢追啊?国公爷是吩咐过好生看着虎妞,可奴婢身份限着,也只能在这画梁院看着虎妞。哪曾想,今日下人们纷纷说看见是阳妈妈把虎妞给扑杀了。哎哟,那可真是惨啊,打得血肉模糊的。”
“若不是一应人证俱全,奴婢借个胆也不敢去提阳妈妈。”周姨娘表情夸张,酒窝深深:“国公说过,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敢慢待虎妞,就拖下去打个几板。阳妈妈这……劳苦功高的,打个八十板估计国公爷能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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