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自说自话！”银发的少年不耐烦地用力一拍地面，反倒沾了一手泥泞。他的表情愈发臭了起来：“有话就说！绕来绕去是想干什么！”
……
……
能说什么？
该说什么？
黑发的女孩呆怔了片刻，仍不知如何开口。她用力撑起自己身体，却发现一件不甚厚却在取暖方面对她做出的贡献聊胜于无的织物。再细心一看，竟是养父外出时穿的外衣，白色的领口处还染了血渍，衬得分外凄凉。
“你老爹的尸首我已经埋了。搁在那里也是碍眼，搞不好还让狼吃了。看你怕冷的要命，这件衣服又不算薄，就脱下来给他女儿造福了。”
银发的少年越解释越觉得自己不对劲，这就是所谓的越描越黑？明明是想告诉这小鬼自己已经把她父亲的尸首处理好了，害怕她冷才给她盖上她父亲的衣服。让他笨嘴拙舌的一解释听来倒像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辱人尸体的勾当。
银发的少年默默地在心中哀叹着自己的擅长词不达意。转而看向旁边坐着的女孩。
“是吗……”
女孩偏长的刘海盖住眼睛，她双手抱膝，洞口投入的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她声音轻而低，却似乎听不出什么情感，只有一片平静，似乎没什么感情多加在内，只是单纯的陈述句，却听来极其瘆人。
“已经……埋葬了吗。”
她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眉间目里并没有悲伤痛苦，倒是叫原本做好准备应付她大哭大闹的少年吃了一怔。她无悲无喜的反应让少年奇怪了一阵，细细看她表情却发现她眼中没有光亮。
她直勾勾地看着少年，少年琥珀色的瞳孔对上女孩黑却无光的目光时直觉阵阵发毛。她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对方被她看得显然是受不了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她的言行举止来判断，她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类的小孩子。少年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表情不加变化，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啊啊，真是感谢。”
若不是女孩颇为冷静地说出了打破冷场的话，怕是二人都将要一并在这里待下去，待到世界毁灭了吧。“实在太感谢你了，你让我怎么报答你呢？”
她的声音很沉稳冷静，听不出什么冷热。一根筋的少年也不知多想，开口便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啊？”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杀人的？！对了对了！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本大爷？说啊说啊你到底跟本大爷什么关系啊！”
“啊？”
“啊什么啊？”
女孩抬头看向少年一脸焦急，觉得好笑，真的笑出声来。只觉得好笑便就笑开，这也真是一副孩童模样。她也着实不知哪里好笑，偏逢心头苦闷，这么一笑便就好了些：“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你在说什么？！”
少年的怒意愈发显现，甚至可以说更多的是那几分小孩心性。见对方明显躲避着自己的问题，反倒愈发不快了起来。“本大爷刚才能救你，现在一样能杀了你！”
不爽啊，真是不爽。少年脸色阴沉，让脸畔垂落的银发略微一衬，显得更是发黑了起来。少年名中原便就有的“夜叉”二字用来形容他现在的神情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扳着手指，压出咔啪声响，尖锐的爪子在女孩面前晃来晃去，咬牙切齿地说：“看到了吧，很锋利呢。要割破你这种小鬼的喉咙，只要一下你就再也笑不出声来了哟！赶紧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样没准还能换来你一条小命！”
“有什么好说？说出你小时候那些事情，风之国的事情，我决定让你忘记的事情？开什么玩笑，我既然已经决定了让你忘却，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怎么会再说出来？
但是当初大概是行动匆忙，没能彻彻底底抹去那些记忆吧。或许在你脑中留下了记忆空白。真是对不起。
但我不能让你记得，有那么曾经的一个国度，国度中没有一个人类也没有一个妖怪。都是风，生活在那个国度的各种风。不能让你记得，有那么一个地方，教会了你一切。不能让你记得，有那么一个地方是曾经温暖过你的家。
如果你记得了这一切，你便会眷恋那里看似冰冷的温暖。你便会渐渐的失去战意，想要渴望回到那个地方寻求我的保护。
我是我，但我又不是我。这样狼狈的我，这样以小孩子身体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怎么能告诉你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就让它们随时间被一并埋葬罢了！反正，我也不会在意。我可以永远活下去，可你不能。”
尖锐的指甲触到女孩最柔嫩的脖颈处，阵阵锐痛不由得让女孩儿瞳孔略略缩了缩。眼见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长大成人，在这份柔软的感动尚未来得及被她因高烧而迟钝的大脑消化，就又被急火火地敌对，这究竟是搞什么？
她吞了口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理智一点不至于下一刻便就出口伤人。毕竟犬夜叉这家伙的行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她当初清理他记忆时技术略微生疏，教他头脑中出现了记忆空白。虽说对他今后身体全然无半分影响，但终究记忆有了断层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她理解，她很理解犬夜叉的想法。自己有对自己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出来，这很好，可是——
——这么用爪子比在别人脖颈上逼着人家招供真的是个好方法吗？她可不记得她教过他这样啊！
“的确，”她点了下头，头微微低下，反倒让颈项最柔嫩的部位贴上他尖锐的指甲，略微蹭了蹭。刺痛感传来，似乎有点粘热的液体渗了出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血。她眼睛被罩在一片刘海投下的阴影之中，看不出丝毫神情。她声音略略沉闷，音量也不算大，却让对方略略吃了一惊。她感到脖颈处的刺痛感小了些许，便就知道是他见她不退反进，担心她受伤而缩了缩手指。不……或许纯粹是担心她受重伤不治而亡导致他没法从她嘴里套出话……
啊啊，头好晕，身上好冷啊。困，好困啊，想要睡觉……
“你现在想要杀掉我可谓容易至极。”她声音继续沉闷地传来：“我现在腿断了，走不了路，只能在这里呆着，如果你不帮我，我哪里也去不了。我身上的伤也没有好全，而且似乎还在发烧。”略微湿润的发梢儿掠过她颊边，浅浅划出一道水痕。继续说着话的女孩全然不顾及自己的仪容，略湿的发梢被她抿进了嘴角，似乎还不知晓。
“知道就快说！你到底知道本大爷什么？！”少年本便心直口快，恨不得一颗心实实在在半个眼儿都没有。这样一来自然是不善套话，奈何岚又是个极寡言的人，这么一来一去反倒起了反作用，他愈是逼问，她愈是气闷。她愈是气闷，便愈是略带蛮横。少年先前也着实被她不躲避他尖锐的指甲反倒用脖子去迎吓了一跳，这么一来少年更是缺了几分底气，堪堪是在问，却越来越底气不足。
“啊啊，我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吧。”她抬手，弯起两根手指在他逼在她脖颈处的手指根部轻轻一弹：“又这么求人办事的么？诶诶，我真是为你师傅感到汗颜，能教出你这么个徒弟的师傅，脑子一定是进过水了。”
“啥？！”少年的脾气瞬间如爆炸了一般，像刺猬弓起背亮开一身刺一般急火火道：”本大爷没师傅！本大爷的本事都是自学成才！“
哈？！
这是什么神回答？没师傅？自学成才？歇吧你！当年那什么”吓魂爪“不是你说的？当年敌我不分妖力刚觉醒就给我胳膊挠一道子不是你干的？当年见到我书房一堆书嚷嚷自己认字的小鬼不是你？当年在我布下的幻境中屡次受伤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的小二愣子不是你？现在说你没师傅？
你要是没师傅，你小命早就交代了！在你五岁那年失去母亲后被妖怪追击……不，在那座城里，你早就和你母亲在不知不觉中被你那狠心的外公杀死了，而且怎么死的你都不会知道！
……其实也情有可原。
毕竟他都不记得了。
岚微微抬头，她不得不承认当年的矮个子小男孩现在长得也很高了。他盘膝坐着，她也坐着，她的目光刚好到了他胸口。有个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闪着光。
啊啊，那个所谓“泪水”的东西啊。
她皱起眉想了一会，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因为一落下地就认了主人，粘结在他衣裳上也就不好取回了。好歹当个护身符给他，还是有点用的。
但是！看到他这副样子一脸自负高呼“本大爷没师傅本大爷自学成才”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扁！当年她怎么就没有给他讲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她真怀疑是她自己脑袋进水了，一梦梦过两百年。她记忆中的他还依稀是个幼童模样，傻傻地伏在她纤瘦的背上对她脆生生地笑。而他记忆中已经没有了她。她非人类，不过是个过客。
”啊啊，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人类，我知道你自称本大爷，我知道你救了我。“她扬起眉，笑容玩味。”我还知道你是个男孩子。“
”少跟本大爷绕圈子！跟我油嘴滑舌小心我杀了你啊！“
”杀吧杀吧，快点。“她皱起眉一脸不耐烦：”然后记得给我留个全尸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你……你这混账！“少年咬牙切齿道：”本大爷救了你，你就不知道感激吗？！“
”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如果你就这么杀了我，岂不是就感激了。我让你杀我，也算是够有觉悟了。能做出这种的觉悟，我也是够对你感激了。“
女孩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表情把他激得更怒，他并不想要杀了她，她只是一个人类小鬼，杀了她于自己良心也不安。想了许久，他压下怒气道：”你躺下。“
”你想干啥？“
”什么干啥？！你还发烧呢，躺下，等你退烧了，我把你送回你住的村子。这次算本大爷倒霉，本大爷再也不愿意跟你们人类中这些不要命的小鬼们打交道！麻烦到死！“
啊啊，即便你已经成长，你的本心还是没有变啊。犬夜叉。
真是……
太好了。
”现在给本大爷睡觉！你老爹确实是死了，但你好歹还有老妈在家等你回家是吧！老老实实地睡觉，睡醒了才能退烧！“
”谁告诉你的？“她拉起父亲的外衣，盖到脸上，只露出眼睛。不再反感地面的肮脏，她再度躺下，并未闭上眼睛。
”……我老妈。“
少年的声音沉闷孤寂。他背朝着女孩躺下的地方，双手交叉插在袖中。一对毛茸茸的犬耳支楞起来，极可爱的模样。阳光斜斜打下来，女孩的目光忽地转向了少年的一对犬耳。
啊啊，真想摸摸。可是当初她摸到那对软软的耳朵时，痛得他几乎掉了眼泪。那时他不过是一个被人类的劣童欺辱的小鬼……
”小鬼，给本大爷睡觉。本大爷可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这次算本大爷倒霉了，以后本大爷会注意不跟你们扯上关系！“
”嗯。“她沉闷地嗯了一声，发觉断腿已经不甚疼痛。她转身向内，将脸埋在了相对比较洁净的衣物里。二人背对背地，少年坐着，女孩侧躺着。
又耗尽了一天啊……人类真是弱到爆炸啊。可是她后背是怎么痊愈的呢？这真是麻烦透了。少年想着。
阳光给少年的银发镀上了一层金色。如他瞳孔般纯净高贵的色泽。
少年望着西边天空的太阳光透过浅薄云层，反倒给云层晕染开来了火灼般的色彩。
是火烧云啊。很漂亮，却如同鲜血一般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快啊。就像里面躺着的那个他一时头脑发热到头只是给自己徒增麻烦的小丫头。
他转脸看向女孩，女孩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
嘛，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就当花时间精力买了教训，以后小心不跟人类打交道就好了对吧。
对的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