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有客但能来问字，清尊宁惜酒如淮（七）
“似有猿啼，更无渔唱，依稀落尽丹枫。叾苦艾尚湿云影里，点点宿宾鸿。占断沙洲寂寞，寒潮上、一抹烟笼。全不似，半江瑟瑟，相映半江红瑚。
楚天秋欲尽，获花吹处，竟日冥濛。近黄陵祠庙，莫采芙蓉。我欲行吟去也，应难问、***客遗踪。湘灵杳，一樽遥酹，还欲认青峰。”
卢浅月细细品读，词果然是好词，只是词的一旁却写道“满庭芳·题元人芦洲聚雁图”，她不禁有些不明白，朱芾这个人虽然是生于元朝，但却是死于明朝，而他的生平以及经历应该是在明朝，更何况元朝也不过仅仅百年而已，他这个人虽然说是元朝人不错，但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明朝人，为何成大哥却偏偏一定要写上“题元人芦洲聚雁图”呢？
成德写完手中的字，抬头看见卢浅月，不禁笑道：“你来了，身体感觉如何？”
“嗯，我很好，几乎已经痊愈了。”卢浅月笑着的答道，她又看了看这首词，不禁问道，“成大哥，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在这首词的题目上，你为何偏偏要写“题元人芦洲聚雁图”而不是“题明人芦洲聚雁图”呢？”
成德沉默着，转过身来凝视着身后挂着的这幅画，若浅月懂朝廷之事，恐怕就不会这么问，若是她学识浅薄，不知道这幅画，不知道朱芾这个人，她也不会问这个问题，可惜她两者都不是。浅月是个知轻重的人，这些告诉她也无妨。
“你可曾听说过《明史案》？”成德幽幽地问道。
卢浅月点点头，道：“听过一些，虽然当时我还十分小，但这件事毕竟牵连十分广，最终又闹的人心惶惶，许多人也因这次案件而家破人亡，直到如今人们偶尔提及也是心有余悸。”
“的却，这件事毕竟不是小事。”成德沉默的叹了口气，对那些人他是既敬佩又同情，最后只剩下深深地悲哀，“这件事其实要从明朝说起，当时的首辅朱国祯受魏忠贤排挤，便告老还乡，回到了家乡浙江乌程，编写了一本《皇明史概》并刊行，其中还有未刊行的稿本《列朝诸臣传》，后来明朝灭亡，浙江湖州有个叫做庄廷鑨的富豪，他是个盲人，深受“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鼓舞，也希望能够将一部传世之史书流传于历史长河中。不过他本人并不通晓史事，便出钱从朱国祯的后人手中买到了史稿，并招江南才子补写崇祯朝和南明史事。在书中，他们依旧用的是明朝的年号，不肯承认我朝正统，而且还直呼太祖之名，百般怒骂向朝廷投降之人，还有许多十分忌讳之事，之言语也被毫无保留的写到了书中，后来被人告到了北京，鳌拜等人对此事极为有兴趣，便颁旨严究。到康熙二年，这件事算是定案，可是…………凡是参与此案之人，甚至包括卖书买书之人全部被处死，还有许多人也因此而充军，而那时庄廷鑨已经去世，可结果依旧是惨绝人寰…………。”红楼之奶姐威武
卢浅月亦是为这些人感到深深地悲哀，仅仅是一部书，便牵连如此之多，也难怪傅凌寒大哥…………“这件事是皇上的旨意吗？”
成德摇摇头，道：“皇上当时年纪尚幼，一切事情都做不得主，我想，若是…………若是这件事发生在现在，由皇上审理，或许便不是这般景象了吧。铄”
“在康熙五年是，山东地区又发生了黄培诗案，也是一件因文字而引起的案件…………。”成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自从明史案一出，天下士子都是人心惶惶，因为一句无意的诗句也很有可能是死亡的利器。”
“我想…………如今皇上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治人的罪吧。”卢浅月想了片刻，问道。
“皇上是不愿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会极力避免这样的事情，更何况皇上如今更是大肆招揽汉人士子，只是…………明史案其实就是一个引子，它开启了我朝因文字而兴狱案的例子，这样的事情其实在每朝每代都曾出现过，不过在本朝我怕会达到令人不愿看到的顶峰。”成德缓缓地说道，“很多事情一旦有了苗条，想要去制止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即使现在依旧风平浪静，但将来或许有一天它会燃烧的更胜，到那时恐怕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惨剧。如今皇上虽然会尽量制止文字狱，但很多时候他也无法预知，更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更何况，即便皇上不去追究，那将来呢？将来在皇上之后的那些皇上也未必会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我朝出现了明史案，若是将来的人不以明史案为鉴，反而以此来效仿，那么结果更是不堪设想，到时候空前绝后的文字狱惨案怕是更加使天下士子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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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浅月默然无语，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成大哥选择题元人芦洲聚雁图而不是明人，明朝这个字眼在现在是个极其敏感的，稍有不慎便会带来无妄的灾难，虽然像文字狱的案件针对的是汉人，但如今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免存了畏惧与谨慎。卢浅月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为如今的局面而叹息，然而心底对于成德处事的态度不禁有了几分欣慰，他将来必定是要入朝为官的，而如今看他处理事情是这般的谨慎，卢浅月不禁也放心多了，官场其实有时候便如战场一般，甚至比战场更加凶险，因为战场上的凶险完全是看得见的，而官场上的凶险却完全是无迹可寻，在官场中的人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但又不能太刻意，如此才能够保全自身，而如今成大哥还未入官场便有这般的谨慎心态，这般对政治的敏感不禁让人对他放心多了。
寒冷的气息未侵袭这般温暖的书斋，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了这座书斋之外，幽静中带着几分哀伤，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旁人的悲伤中，一阵香气透过鼻尖袭来，卢浅月的思绪回到了现在，往事毕竟已经作古，现代的人只能徒增伤心罢了，她想要将话题转开，让气氛不必如此的哀怨，她看到成德手边写的另外一些字，“通志堂”，“鸳鸯馆”，“珊瑚阁”，“绣佛斋”，“渌水亭”。
“成大哥，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卢浅月不禁指着成德写好的名字问道。
成德缓过神来，说道：“这些都是书房的名字，譬如这间，我取名为‘通志堂’，而旁边的那几间房舍依次为‘鸳鸯馆，’‘珊瑚阁’，‘绣佛斋’。”
“那渌水亭呢？”卢浅月又问道。
成德微微笑道：“还记得那次你称赞的那个西花园吗？你说那里山明水秀，风景极佳，在园子的中间的那个亭子，我打算更名为‘渌水亭’，亭子周围多水，流水本就清澈、淡薄，若以水为友，以水为伴，无论是休闲时作诗填词研读经史，还是平日中休息，那里都无疑是个最好的地方，而且我打算将来把此地作为朋友的诗词唱和，友人聚集之地，等到将来人们一提到‘渌水亭’三个字，便会想起这其中所代表的文化涵义，并愿意来此相聚，这般的场景是我十分为之期待的！”一片文人聚集的场景仿佛展现在了眼前，大家在一起讨论经史，研读诗词，这将是一副多么惬意舒适的场景，成德的眼中都有了愉快的光芒。
卢浅月不禁也为成大哥高兴，她相信这样梦寐以求的生活一定会实现，将来慕名而来者一定数不胜数，而能够在“渌水亭”相聚的人必定都是一方雅士，这番的场面连她都不禁向往：“‘泛渌水，依芙蓉’，我实在也很期待，改天我定要到渌水亭去一次，到时候你可不许拦着我！”求职公寓
“一定恭候。”刚才的阴霾之气被渌水亭的美好未来给取代了，成德的心情也是大好，笑着答浅月的话。
“那‘通志堂’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卢浅月笑问道。
成德用手指点了点卢浅月的额头，笑着说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通志堂’其实也不单单是书房的名字，这些天我研读古籍经典，精研各家学说，从中获益良多，如此我不禁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能将这所有的书汇集成一部经典，那该有多好，虽然工程浩大，但我想若是能著成此书，必定能是更多的人获益。”
“所以你打算将这部书以‘通志堂’来命名？”卢浅月也为成德感到十分高兴，“我想将来这部书一定能够传于后世的！”
“‘通志堂’的却是个不错的名字，只是…………。”成德眼中现出一丝担忧，“你也知道，徐乾学老师的藏书远胜于我，若要完成这部浩大的工程，必定要有他相助才行，我只怕…………他会不愿意。”
“一定不会的，我相信徐乾学先生必定会与你有相同的想法，书籍若只是用来藏的，那便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这样一番利人利己的事情，想必每一个爱书之都不会拒绝的。”卢浅月高兴的对成德说道，“成大哥，你快去对徐先生说呀，他一定会同意的，我呢，也是十分期待！”
成德的心顿时开朗，不禁摇头笑道：“不必这么焦急，著述立说可不是小事，哪能说做就做呢！”
卢浅月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也对，我实在是替你高兴。”
成德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笔，又在纸张上写下一首诗，心情也无比开阔。
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便无风雪也璀璨。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翦春幡，不禁辛苦况相关。
——《浣溪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