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合力把差点儿冲进沟里的拖拉机推到路上,张援朝上前摇了两次,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脸一下子变得灰白。他辛苦半辈子挣的最值钱的家当就是这辆拖拉机,要是坏了,种地辛苦不说,不知还要再辛苦多少年才能再买一辆。儿子要继续上学,花费比小时候大得多,家里可就再存不下钱了。
李大毛把自己这边开的拖拉机开过来,用绳子把张援朝的拖拉机拴到后面,拉着去修理。两个车斗只好先停在路上。
张建设一边忙着看车斗里新添置的东西坏了没有,一边让魏士勇回居安村重新开辆拖拉机来,把人和一车斗东西拉回去。
杜仁礼和张大伟一起挤上李大毛开的拖拉机去修理站。张援朝在后面照看自己的拖拉机,同去的还有李家庄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李建军,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到了石桥镇的修理铺,师傅鼓捣了半天,摇头道:“大概是发动机坏了,我这里修不了。你们去县里修吧。”
张援朝一听,急道:“这要去县里修得多少钱?”
师傅道:“说不准。要是发动机坏了,拖拉机跟废了差不多,得花大价钱。你们这是撞哪里了?那外面的盖子都撞成这样了,光喷上同颜色的漆修好,也得一百多块钱吧。”
李建军听说去县里要花大价钱,借口去厕所偷偷溜了。李大毛也有些摇摆,本来想着截住居安村的舞狮队出出气,没想到给自己找上了大麻烦。几千块对一家人来说可是巨款,他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
他拉过张小锋,嗫嚅道:“小锋,我们弄坏了你家的新拖拉机我们该赔,但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你看我先回家找些钱,然后咱们再去县里吧?”
张建设知道大哥张援朝老实巴交,让魏士勇把人和东西拉回去后,这时也赶了过来,听到李大毛的话,断然拒绝道:“不成。刚那叫什么李建军的都跑了,你要是也跑了,我们找谁去?你们两个人,你留在这儿,让那一个回去找钱!”
几个人在修理站呆了半天,李大毛的父亲李松江和李建军的父亲骑着车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垂头丧气的李建军。李松江在李家庄也算个能人,穿着干净利落些,而李建军的父亲面目黧黑,脸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得有六十岁了。
听了修理站师傅的话,李建军的父亲劈手就扇了儿子一耳光,骂道:“让你正事不干,就会逞能!哪儿来那么多钱!你说!哪来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就你会开拖拉机!”
李建军捂着脸,不敢吱声。
李大毛的父亲道:“事情都这样了,你打他有什么用。他们年轻人脑子一热,什么干不出来?还是回去让每个人把钱凑下。”
李大毛留在修理站,他父亲回去找人凑钱。结果同来的那群小伙子一个个不见了人影,家里的人一听说要凑钱,不满道:“当初出去截居安村人的时候,是为你儿子出气,现在出事了,让我们凑钱?”
更有人说:“不能好处都让你们占尽了。凑钱?谁把拖拉机撞了谁凑。”
李建军的父亲送来二百块钱,说没多余的钱了。
李松江没办法,骑着车又回到了修理站。
张建设听说李松江没带来钱,指着李大毛开的拖拉机道:“没钱也行,把这拖拉机留下。”
李家的拖拉机虽买了几年了,看起来比张援朝的破很多,但也是李家最值钱的东西。李松江怪儿子傻,要是那时候不来修理站,去李家庄叫人,哪能这样让人拿捏?真是偷米不成蚀只鸡。
李松江道:“当时拖拉机上不只建军一人,还有你们村的人,拖拉机撞树上不只我们的错吧?先不说你们舞狮队乱用我们村的名号赚钱,这要修理,修理费都得出些吧?”
“要是当时只有你们李家庄的人,没有我们村的人在上面,只怕现在全车人要么掉沟里,要么都被车斗砸地上了。”张建设道,“不信问问你儿子!现在幸好只拖拉机坏了,你还来找我们出钱!”
“两人不争方向盘,能掉沟里吗?说起原因,最原先是谁的错?要不是我们李家庄,你能得第一?你冒用我们的名头,连声招呼都不打,你当我们是好欺负的?!”李松江嚷起来,”你冒用我们的名头,也得出些钱吧?”
“我冒用你们什么名头了?能得第一主要是靠我侄子小锋!上电视的人也有我!你们看我们赚钱眼红了,想使阴招,老天看不过眼让你们栽了,说什么冒用你们名头!”张建设本就能说会道,再得理不让人,不甘示弱,一会儿二人的吵闹声把路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二人各有各的理由,只差动手了。
李大毛在一边尴尬不已,李松江看儿子傻愣的样子,骂道:“你个傻子!还不赶紧把车开回去!”
张建设对张援朝道:“大哥,你看好!到时人走了,可没人帮你修拖拉机!”
张援朝道:“别吵了,这样吵来吵去的也没啥用,让人家看笑话。”
“大哥,我是为谁出气!你这样说!”张建设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
杜仁礼没办法,悄悄让一个小孩叫了镇上派出所的人来。
两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过来,问了问情况,看了看坏掉的拖拉机,双方各打二十大板:“你们都说有理,那修理钱各出一半就行了。”
另一个中年人对张建设和李松江道:“年龄都不小了,在这吵来吵去没的让人笑话,赶紧回去,好好商量商量。再吵不还得修车吗?”又对围观的众人道:“看啥看?有啥好看的?都回去干活去!”
李松江气盛,把儿子叫到一边,数落了一顿,最后道:“这祸你们闯的,你看着办吧。”说完骑着车走了。
李大毛看着想把自己吃了的张建设,再看看父亲的背影,凌乱不已。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起出门时和村中同龄人的豪言壮语,说把“颍河第一舞狮”抢回去后,他们村的人也自己出去挣钱。众人欣喜不已,纷纷提议要好好收拾居安村的人一顿。可现在呢,事情出了,只剩下自己,连亲爹都不管他走了。他要是也走了,家里的拖拉机开不回去,回家只怕等待他的只有李松江的大骂。
杜仁礼明白,如果修理花费少,现在应该没啥事。刚开始李松江回去筹钱是愿意赔偿的。可听说修理要花一大笔钱,李家庄参与的年轻人不出钱,李松江自己也不愿做冤大头,再加上舞狮队的事,心里不愤,张建设又得理不让人,不愿出钱分摊,才吵闹不已。
而其中损失最大的是父亲张援朝,他的拖拉机坏了,要修的钱那么多,要是没人出修理费,他这一年的工可白打了。
钱啊,钱!杜仁礼以前何曾在意过钱?来到这里半年多,感受最大的就是金钱的重要。想想那清水煮的萝卜白菜,一毛钱两包的方便面料,自己吃了几个月。这只是关系到吃喝,往深的地方说,如果张大伟家富裕些,他会像周东升一样安心呆在学校,他脑子不笨,初中的知识基本上是背诵,多上两年也能考个中专。家里也不会怕他娶不上媳妇,违心定亲。
“你叫大毛是吧?”张建设对付个年轻人绰绰有余,“你爸走了,你和小锋又是同学,你看现在怎么办?”
“我先回家凑钱,明天和小锋他们一块去县里修理站。”李大毛道。
“好,明天在这里见面,你别不见了。你家这拖拉机就先压在这儿,不能开回去。”张建设道。
李大毛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张建设道:“大哥,我们明天去县里舞狮,你去修拖拉机。到时要多少钱都让那个李大毛出,你别心软。”
张援朝道:“现在他爸一个子儿都不愿出,要是一下子几千块钱,他爸能出吗?”
“管它多少钱,错不在我们。到时他们不出,我们就去法院告他们。”张建设道,“他欺负我们,想把咱村的人拉到李家庄,再打我们一顿,要不是拖拉机撞到树上,后面还不知道咋样呢。小锋,你说二叔说的是不是?”
张小锋想了想,道:“二叔,当初去县里比赛,咱们确实是靠李家庄才得了第一。现在咱们挣了钱,他们心里不平衡,那样做虽然有些鲁莽,但也情有可原。要是因为拖拉机这事再僵持下去,恐怕咱们要同他们成仇人了。”
张建设一笑,不屑道:“小锋,你咋多读了几天书,越来越窝囊呢?是他们先欺负的咱们!咱们怕他个啥?得了第一他们不用,那是他们没眼光、没本事!现在见咱们挣钱了,眼红了,就想抢过去,那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怕他个锤子!就是告到法院,也是他们没理!”
张大伟在外面呆了大半年,不太认同张建设的说法,这时也道:“建设叔,咱们两个村离得不远,好多人家都是亲戚,又都是一个镇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李大毛还是我们同学,要是因这事儿成了仇,不太好吧?”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咋前怕狼后怕虎呢?还不如我这上年纪的!听我的,没事!哥,你不会也同小锋他们一样想的吧?要是拖拉机废了,剩下的钱你出?”
张援朝听了张建设的话,唉声叹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回到家,姚春兰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丈夫道:“修理的钱要是让李家庄的人全出,他们肯定不乐意。再说了,咱们这拖拉机是给舞狮队干活,应该让李家庄的人和舞狮队各出一些。”
张援朝木木道:“都是兄弟,怎么好意思要钱?”
“我说你傻,”姚春兰道,“建设家也有拖拉机,为啥不开自己家的,非让你开咱们的?现在出事了,他只让别人赔钱,别人能赔吗?”
张援朝道:“建设要看着队里那么多人,咋好开拖拉机?我没事去凑个热闹,再说小锋不也在里面吗?还有,这修理还不知道花多少钱呢,明天去了县里,说不定不是什么大毛病。”
姚春兰道:“你不要老当好人,你不说我去说!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家就这一个值钱的家当,要是没了,以后种地咋办?”
姚春兰去找张建设,张建设道:“嫂子,你咋能这样想我?错在他们李家庄的人,应该让他们赔钱!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
姚春兰道:“几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谁家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你光说让李家庄的人赔,到时李家庄的人不赔咋办?”
“不赔去告他们!”张建设道,“人证物证都在,你们怕什么!”
“那派出所的人为啥让他们出一半?”
“嫂子!”张建设恼了,“你不相信我!我这是想让他们多出些!实在不行,剩下的我来出!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