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小树林,几人打起了退堂鼓。
“咋了,那不就是有几个坟吗?有啥可怕的?你们谁没去过?”李大毛不屑道。
陈良宇道:“大毛你不知道,前两天那儿出了件怪事,学校有位老师被打了,别的地方好好的,只有一个地方被打坏了……说是有鬼魂出没,好多人为此去烧香拜佛呢。”
“啊?”李大毛后背一凉,“我还在那儿拣过死人的骨头,也没遇见啥啊。是真的?那算了。小锋,你说个地方。”
杜仁礼道:“你比我高半头,又比我壮,还用着比什么啊。让他们仨看看也知道谁赢谁输。你要是想欺负我找个偏僻的地方,悄悄地咱俩就行了,我挨了打决不报警。”
一旁几人笑起来。
李大毛挠挠头:“小锋,那我们私下约地方啊。”
陈良宇对杜仁礼学习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他还能让李大毛高看,吃饭时偷偷道:“张小锋,咱俩一屋子住了半年,我咋没发现你还有这能耐啊?”
“你在看碟片的时候,我在外面跑步锻炼,你当然发现不了。”杜仁礼道,“不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我要锻炼好身体为祖国建设贡献五十年。”
陈良宇切了一声,正要夹桌上新上的一盘菜,服务员进来一把端起来道:“不好意思,送错了。”
“送了就放这儿吧。”李大毛道,“我付不起钱吗?”
“你们要要一会儿给你们重做,那边人定亲,要四热四凉,人都来了,不好意思啊。”
“走,看看谁订亲,女的好看不好看。”李大毛处于荷尔蒙正盛的时候。村镇也没什么娱乐节目,这时候许多新媳妇进门前大家都不认得,除了结婚当天许多人围着看热闹,好多人更喜欢看订亲时,第一次见面男女青涩害羞的模样。
李大毛一说,陈良宇几个也探头探脑地跑出去了。杜仁礼一个人在屋子里悠悠吃饭。等了一会儿,菜都凉了,几个人还没进来,他出去叫人,只听隔壁的包间里一片吵嚷。
“张大伟,陈玲玲甩了我跟了你,我都不和你计较,你咋今天要和别人定亲?”李大毛叫道。
一边立着的张大伟没有丝毫喜庆的模样,穿了一件簇新的黑棉衣,头发却乱糟糟的一团,一脸苦涩:“她跟了别人……”
李大毛挥手一拳打在张大伟胸口:“才多久?你就要定亲,还说她跟了别人,那你为啥不早说?让我白伤心!”
张大伟颓废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劣质烟吸起来,李大毛还要上去打,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冲张大伟叫道:“大伟,快点儿!人都要来了!你那头发咋跟鸡窝一样!快收拾收拾!凉菜都上了?”
一群中年妇人围着一个二十左右穿红色短袄的女子,边说边笑,往楼上走来。此时农村定亲要请女方家的婶娘伯母一块吃顿饭,同时看看男方的言行,小气不小气。
因为来的都是女子,张大伟有些局促。李大毛气恼地收回手,哼了一声走了出来。
自从南方一别,张大伟再没和杜仁礼联系过,他在外打工,居处不定,杜仁礼也无法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在做啥,看他这样子过得并不好。
四人重新回到屋里坐下,陈良宇道:“这个女的一点儿都不好看,比陈玲玲差得远了,张大伟傻啊,为啥要和她定亲?”
“你们不知道,张大伟有俩哥,他们弟兄三个,也没房子,一般女的不太愿意嫁。听说本来是张大伟的二哥要定亲,不知咋的,这女的相中张大伟了。张大伟的爸妈觉得哪个儿子都一样,便同意了。”同座的一位同学说完,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道,“我姨家与张大伟家住对门,所以我知道。还有啊,我听说陈玲玲家出事了,她家要给人家赔钱,陈玲玲嫁了个大老板。那老板给了陈玲玲家一笔钱。张大伟大概也是没办法。”
“你怎么不早说?”李大毛一下子怒了,“你和陈玲玲一个村,咋不告诉我?”
“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同学嗫嗫道。
一顿饭不欢而散。
李大毛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再过十来天就是春节,陈良宇也要回家,便同杜仁礼道别。
杜仁礼在楼下坐了大半个小时,楼上几个中年妇女下来,那个和张大伟定亲的女子走在最后,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张大伟才出来,他婶母小声交待他:“快把买的礼品给人装到自行车上去,别让人笑话你没眼色!快些!”
张大伟抱着几箱方便面匆匆跑下来,帮人绑到自行车上,又恭送对方。
见对方人走了,张大伟的婶母道:“你今天咋像丢了魂儿似的?人家给你说话,你咋两句才搭一句?你们弟兄三个,愿意嫁给你们的有几个?人家没相中你二哥,你就知福吧。我说你要再这样,人家不愿意退了亲,今天的饭钱、礼物钱可就打水漂了。还有那几百块礼钱,人家到时不退还,你从哪儿再弄那么多钱去?你打工挣钱容易吗?”
张大伟诺诺地应了,那神情与杜仁礼初见时,判若两人,再无当初的阳光开朗,年轻的脸上挂满了生活的苦涩,还有深深的不甘。
杜仁礼上前叫了一声,张大伟冷不防在这地方遇到杜仁礼,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他婶母道:“婶儿,我和小锋出去说会儿话,你们先回吧。”
走到无人处,张大伟倚着棵光秃秃的大树,熟练地吐着烟圈,神情落寞:“小峰,我这一辈子没啥盼头了。”
年少时的爱恋碰上现实的苦酒,剩下的只无奈和妥协。
“大伟哥,你要是不喜欢那女的,就退亲,要不结了婚将来麻烦。”
“媒人本来是要给我二哥说亲的,我妈怕我没有人嫁,就同意了。我要是现在退亲,别人肯定会笑话她。我婶母不知道,她偷偷把礼钱退给了我。她人挺好的。唉,我也不知道咋办。”
“你在那边咋样,过了年还去吗?”
“就那个样子。我又找了个电子厂进去。过了年不去也不知道干什么,还不如去挣钱。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回来时家里邻居都以为我挣了大钱。”说到这里,张大伟露出一种尴尬的笑容,“我二哥,还有别的人也要跟着我去打工。”
自从伟人讲话后,南方的经济如火如荼,内地廉价的劳动力是沿海先富的最大保证。因此,像张大伟这样不读书又愿意种地的青年,便怀着无限的憧憬像淘金一样奔向目的地。
冬天的风吹拂着脸颊,冷冽而又刺骨。张大伟又抽了一根烟,道:“上次和王小虎闹崩后,他在龙哥那里也不好呆下去了,听说去了别的地方。魏士勇过完年就会去当兵。我们三个一起去的南方,现在各奔东西。唉,说这些做什么,回家!”
走进村里,不时有人跟张大伟打招呼,问东问西。张大伟也一改刚才的落寞,言语自信起来。杜仁礼在一旁听得明白,这都是想让儿女跟张大伟出去打工的人家。张大伟去南方打工,在村里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陌生的南方,电视上整日宣传的圣地,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既向往又胆怯,没有别的可依靠,只有求助于去后而安全归来还挣有一笔钱的同乡。
到家的巷子口时,姚春兰看到杜仁礼和张大伟一起,杜仁礼以为她又要训斥一番,谁知姚春兰笑眯眯的主动与张大伟打了招呼。等杜仁礼和张大伟道别,姚春兰拉住儿子道:“小锋,听说大伟现在出息了。你跟他好,将来你要是考不上学,就让他带你打工去。”
杜仁礼愣住了,嚅嚅道:“妈,我这次考了第一,老师说我能考上高中。我现在不想去打工。”
“啥?”姚春兰直愣愣地看着儿子,满脸的不置信,“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你自从上学,就小学得过一两次奖状,什么时候考过第一?”
“不信你问别人。”杜仁礼有些气闷,“我这半年都是第一。”
走到家,刚回家没几天的张援朝看儿子有些不大高兴,问是怎么了。
姚春兰道:“他爸,小锋说他考了第一,而且这半年都是第一,你相信不?我咋有些不相信?”
张援朝憨厚的脸上涌起一股半信半疑的神情,接着笑道:“真的吗?那太好了。要是能上个中专就好了。中专直接分配工作呢。咱家将来也有个吃商品粮的。”
“我咋觉得有些玄呢。这两天那个大伟回来,我还跑去问了问,说现在出去打工挣钱也不错。一个月好几百块呢。我还想着小锋要是考不上,在家种地也用不上他,还不如让他跟着大伟去打工,见见世面。”姚春兰还是不太信任自己的儿子。
其实不怪姚春兰和张援朝不相信,农村的父母养孩子,只要你不饿肚子、不生病,随你怎么生长。父母整日里忙着糊口,儿女怎么样他们并不太上心,到年龄结了婚生了孩子分了家他们更不操心了。像张小锋的学习成绩,城里的父母一般都会去学校问问,或者有家长会。可农村学校呢,一不开家长会,再者也很少有家长想起来去学校问问孩子咋样了。
“妈,所以你才对大伟态度好了?让我哥跟他玩了?”张小佳凑上来道。
“去!”姚春兰把女儿推开,“妈这不是为你们好吗?要是你哥考不上学不得找门路吗?你爸在工地上干活,又脏又累,你哥如果能进工厂,干干净净的,多好!”
八十年代的工人是在农村种地的年轻人姚春兰的仰望,所以她有了儿子,最大的梦想是儿子能考上大学,不过这个太遥远,她更希望儿子能进城当工人。不禁姚春兰这样想,几乎所有的农村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当张大伟回家,村民们听说他一个月能挣几百块钱时,家有适龄儿女的村民们便纷纷和张大伟的父母热络起来。
杜仁礼想想暑假里和张大伟的遭遇,道:“爸,妈,我要是考上学了,你们还让我去打工不?”
“考上学了当然上学啊。你要是能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也得供你上学啊。”姚春兰毫不犹豫道,“小锋,你真的考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