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
寅时刚过,
黎明正是每天最黑暗的时候。
柳义整装来到了柳风南书房门口,书房里还亮着灯,他一直静立在门口。
“我信任的人不多,一旦有事,也方便找你。”
柳风南昨日清晨说的话,一整天都在柳义耳边回荡,他晚上都没睡着,飞黄腾达似乎就在眼前。
听说昨天丁长空来寻事,大漠飞鹰的大名,柳义是听说了的,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一直无缘一见,当然想去看一眼,哪怕瞥一眼也好。
但柳义没有前去凑热闹,他猜想庄主也不喜欢属下多管闲事。他要做好自己,说了今天陪庄主一天,便要精神抖擞地陪伴左右。
卯时一刻,暗影来到书房门前,看了柳义一眼,然后敲门进去。
暗影进去没多久,柳风南便率先出来,满脸阴霾,扫了柳义一眼,脚步未停,直径离开,暗影紧跟其后。
冷,失落,沮丧。
仿佛被人捧到山峰,然后直落下去。
柳义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口,柳风南昨天说了今天让自己跟随左右,但刚才走出去,连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下。
他想跟上去,但不敢跟上去,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显得自己特别的傻。
客院里静悄悄,仅有两间房还亮着灯,一间昏暗,一间明亮。
明亮的房间里有三个人,两名黑衣人,一名蓝衣人。
黑衣人笔挺地站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蓝衣人,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房门被打开,柳风南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他快速走到床边,伸手把住蓝衣人的脉搏。
柳风南认的这个蓝衣人,他是青州暗部驻点的负责人,脉搏微弱而紊乱,气息奄奄,昏迷不醒。
柳风南把完脉,站起来,看向两名黑衣人,他们是黑三和黑四。
黑三拱手,道:“昨日午时,我和老四老五三人前往青州,青州驻点已经被破坏,我们在驻点旁边的客栈找到了他,是丁长空救下的。”
柳风南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道:“他自己说的?”
黑三道:“不是,他一直昏迷不醒,是房间里一位女子说的。”
柳风南道:“女子现在何处?”
黑三道:“就在隔壁。”
隔壁房间也亮着灯,只是灯光微弱,床上坐躺着一名女子,一看长相便知她非中原人。
她的脸色青得发紫,额头血管暴起,如同一条条蚂蟥爬在上面,乌黑可怖,嘴唇透白,白而庖肿,就和那些被淹死的人嘴唇一样。
黑五就立在床边,黑五是个女人,是个用毒而且阴毒的女人,但她看着床上的女人被毒成这样,却感觉无比恶心与恐怖。
柳风南轻敲门,然后慢慢走了进来,黑五行礼道:“庄主。”
床上的女子闻声,直了直身子,欲行礼,柳风南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抬手阻止。
她问道:“敢问庄主,可曾见到我义父丁长空。”
柳风南身子一僵,面容抽搐了一下,道:“昨日见过,聊了几句,他又离开了,走得匆忙。”
女子听闻,无力地靠躺下去,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半晌,才喃喃地说:“为何总是这般匆忙,也不愿等等我。”
柳风南感觉自己喉咙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本来有好多好多的话要问,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双方沉默了许久。
女子忽然坐立起来,仿佛变了个人,精神抖擞,开口道:“庄主有事请问,但凡我阿娜知晓的,定一个字都不隐瞒。”
柳风南沉吟了一下,道:“我想问问我那属下的一些情况。”
阿娜寻思了一阵,道:“那是大前天深夜,不记得什么时辰,义父驾马载着我来到青州,突然有个人冲到路正中间,倒地不醒,便是那个蓝衣人。”
柳风南道:“当时他已经受了伤?”
阿娜道:“不错,他伤得很重,本来义父不想理会他,但是我这个样子,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便请求义父救下了他。”
柳风南道:“没有人来追杀他吗?”
阿娜道:“有,我们救下他不久,就有好几个蒙面人追了过来,义父的性格直,当时承认了是我们救下的,他们就要杀我们灭口,义父就把他们都杀了。”
柳风南眉头一皱,道:“丁长空不知道蒙面的是哪些人?”
阿娜摇头,说:“义父没有去看,在他眼里,不值得一看罢。”
柳风南点头。
丁长空双手沾满鲜血,心高又气傲,杀了便杀了,管他是谁。
阿娜继续说道:“后来天亮了,我们在客栈安顿下来,前天傍晚,来了个黑衣人,要杀他,义父赶到,追了出去,昨天凌晨,又来了个黑衣人,又被义父赶了出去。”
柳风南沉默了一会,道:“他中途可有醒来?”
阿娜摇头,道:“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直未醒。”
柳风南再问道:“后面两次来追杀的人,你可看到模样?”
阿娜点头,又摇头,道:“我只看到身形,穿着黑色衣服,没看到脸,他们和义父一照面就跑,义父便追了出去。”
柳风南急问:“前来刺杀的人中,有没有身材矮的人?”
阿娜摇了摇头,道:“没有。”
柳风南的心已经凉到了底,虽然已经猜到大概,但得到证实,还是难以接受。
柳风南长叹一口气,问道:“丁长空中途可曾长时间离开你?他又是何时来山庄的?”
阿娜想了想,道:“义父一直在我身边,偶尔出去打探消息,马上便回来了。两个黑衣人来,义父追出去也不到半刻钟便回来了。”
柳风南点头,若是有个如此重伤的人要自己守护,自己也不会离开太远。
她顿了顿,再道:“昨天中午,义父突然告诉我,说我有救了,他说要去…来风南山庄,差不多是正午时候离开。”
柳风南感觉自己已经魂不守舍了,他木木地问:“为何不带你一起来?留在客栈指不定就有黑衣人来。”
阿娜苦笑,道:“也许,他觉得,我留在客栈,更安全吧。”
柳风南木讷地点头,沉默了好一阵,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刚打开房门,阿娜突然开口了。
“庄主,女子有一事请求。”
柳风南没有回头,道:“何事?”
阿娜淡淡说道:“请求庄主,将我和义父…丁大哥,葬在一起。”
微风从门外拂来,吹得柳风南浑身透凉,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仿佛在狠狠抽他的脸。
阿娜的声音再次传来:“若他暴在野外,请把我也丢过去,也许能身处同一只野兽之腹,我也便心满意足了。”
柳风南一狠心,冲出了房间,大步离开,消失在灰蒙蒙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