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安迪的决定称得上是疯狂,因为他在和一个人交谈了不到五句话后就决定跟那个人走,而他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被收养。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不在乎收养他的人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他的样貌与肉体,亦或是其他什么目的,无论好坏。有什么还能比身为一个黑户、一个游荡儿更坏呢?
他知道有些人会用收养作为借口欺骗游荡儿,有一些受骗的游荡儿甚至因此付出了生命代价,而这就需要他自己去分辨了——如果被骗了,那只能怪他自己蠢笨无能。
这个黑暗的世界就是这样,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满怀恶意的。他一直在试图欺骗别人,其他人也一直在试图欺骗他,每个人的生存都是恶意与恶意的对抗,失败者没有资格责怪别人出手无情,只能怪罪于自己的无能软弱。
而这一次,杰安迪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收养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这一次机会。
他回房间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主要是他存的钱还有那根值钱的承轴。收拾好后,房间变得空空荡荡,杰安迪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丝毫没有伤心,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激动,紧张。事实上,他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是沉寂的深渊,就像是燃烧后无声的灰烬。
这是破釜沉中后的坚决,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
十分钟后他背着双肩包走出来,把木门用铁链栓上对瑞亚说:“瑞亚,这里就留给你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放心吧,我会帮你保管好的。”瑞亚上前和杰安迪紧紧拥抱:“祝你好运,兄弟。我真为你高兴!”
杰安迪微笑起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如果可以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现在他自己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还是不要多做承诺了,免得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只是拍了拍瑞亚背,轻声道:“再见。”
道别后,杰安迪没有再看一眼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毫不留恋地跟上了前方那个男人的步伐。
“先生,你叫什么。”现在终于有机会互相了解了。
“斐·穆奥,你可以叫我斐。”穆奥说:“今年三十七岁,正好可以收养你。我记得很清楚,我成年的那一年你母亲怀上了你。”
联邦政府规定收养人与被收养人的年龄差必须大于二十五。
“我叫杰安迪,先生你可以叫我杰。”虽然知道穆奥知道自己的名字,杰安迪还是自我介绍了一次,然后他问:“你会改我的姓氏吗?”
他想问的是穆奥在收养他之后会不会让他跟自己姓,毕竟在人类文化中,姓氏一直是总要的传承。
“不,我不会。你会一直是杰安迪·塔卡。”穆奥说:“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学会以他为荣。”
杰安迪撇了撇嘴,但他没有反驳,他在等穆奥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你父亲以前的职业吗?”穆奥问。
“品酒师?”杰安迪面无表情地说。
穆奥似乎被逗乐了,轻笑了一下,露出一边的酒窝:“他以前是个机甲角斗师,非常出色的那种。那时他在勃利图凤凰俱乐部,是那家俱乐部一线队的核心队员。而我,则是那家俱乐部的青训生。”
杰安迪非常惊讶,他实在想不到那个没有志气穷困潦倒的酒鬼以前会有一个这么优异的职业——《宇宙》这个机构有做过最让人渴望的职业排行,其中常年排第一的就是角斗师,一个集力量、财富、权力和名气于一体的职业,排在其下几名的就是角斗竞技中另一个核心职业,指挥官。
在机甲角斗成为公认的第一竞技运动项目和第一全名民娱乐后,职业角斗师和其他角斗竞技职业者的吃香火热程度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杰安迪怎么也想不到戴鲁宾究竟怎样折腾,才能从一名职业角斗师折腾成一名不成器的酒鬼黑户。
“我的天赋其实并不是很好,只能说足够有悟性而且刻苦,在其他同期青训生中实在算不上出色。但当时的塔卡却很欣赏我,所以在俱乐部一线战队招人时推荐了我,给了我一份宝贵的职业合同。在那之前,我一度都觉得是没指望成为职业角斗师了,甚至打算以后去应聘角斗教练,是他给了我机会,圆了我的梦想!”穆奥有些怀念地说。他的音色很醇厚,低音非常有磁性,娓娓道来时吐字清晰,逻辑分明。
“这么说,斐,你也是一名职业角斗师了咯?”
“曾经是。”穆奥淡淡道:“我在二十三岁加入一线队,但作为职业角斗师只做到了二十六岁,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你知道你出生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穆奥:“反政治模式运动的终点,西甲门抗议。总共六十二位优秀的角斗师和六千多名角斗职业者参与了这场抗议。这场抗议成功了,直接导致了现在角斗竞技的辉煌,但也他们也付出了代价。所有参与了那场抗议的人都被政府记了档,算作罪民。”
杰安迪并不清楚什么是西甲门抗议,但没出声打断,只是将穆奥说的话默默记下来。
穆奥接着说:“我虽然是反政治运动的支持者,但我根本没有资格参加那场伟大的抗议。但是,你的父母都参加了,你父亲是角斗师代表之一,你的母亲,海伦·菲力是机甲设计师代表,那时你的母亲正怀着你呢。”
“所以说,其实我也参加了?”杰安迪玩笑道。
穆奥想了想,也笑了:“也可以这么说吧,幸运的小子。”
“那接下来呢?”
穆奥:“接下来就是惨案了,有很多参与者被抓了,而你父母侥幸逃了。但你知道,他们被记档了,所以身份也都不能用了。他们逃到这里躲避,期间只来得及和我一个人联系,之后就消息全无了。他们在这里生下了你,但无可奈何,你只能成为一名黑户。”
“那我母亲怎么会死呢。”杰安迪又问。
“我不知道。”穆奥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杰安迪一眼;“很有可能是难产。她身体并不好,成了黑户后又不能去医院……你父母很恩爱,估计是海伦的死给塔卡打击很大。”
杰安迪脑海一片空白,他曾有过无数猜想,甚至已经有了猜测,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这依旧有些令他难以接受!
然后他感觉到一直到手轻轻覆到他头上,有力而厚实的感觉,无声的安慰和令人眷恋的温暖。
过去从未有人以这样保护和怜惜的姿态抚摸过他的头顶,杰安迪不喜欢与他人太过亲密,但穆奥的动作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他有些眷恋那种温暖。
穆奥叹息:“一切都过去了,今年联邦政府取消了关于西甲门抗议的罪责,并释放了那些当年被抓的抗议者。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来找戴鲁宾,却没想到……”
这时他们拐过一个街角,然后道路豁然开朗!
杰安迪知道,他们离开了他生活的那个城市的阴暗角落,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阳光之下。
四周都是各种高大的建筑和绚丽的广告牌,各种全息投影广告浮在空中,道路铺着石板宽阔得不可思议,却没什么人走在上面,只有街道清洁机器人正勤勤恳恳地扫尽路面上最后几粒灰尘。
空中川流不息的轨车和悬浮车呼啸而过,它们按照规定的轨道在半空中有有条不续地行驶着。
穆奥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操作了几下,过了几息时间,一辆黑色的悬浮车无声无息地从空中的车流中降了下来,停在他们面前,车门在一声轻微的嗡鸣声中缓缓开启。
穆奥先坐进去,并向杰安迪示意:“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杰安迪心跳乱了一拍,抬眸看了穆奥一眼,乖巧地钻进车里坐下。
回家,他喜欢这个词!
一艘行星间运载飞船上,杰安迪趴在舷窗上震惊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完全舍不得移开眼睛。
外面在黑色点缀星空和一闪而过的陨石背景下,一个巨大的绯红色行星扑面而来。她在旋转着,羞涩地将一般面颊藏在黑暗中,却又将另一半展示出来。
那是令人落泪的震撼和美丽!
杰安迪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八百年前在地球上生活的祖先会义无反顾地就这样离开了母星。而宇宙大航海时代的航海家们又是为什么不顾危险,头也不回的冲进浩瀚未知的星海。
就是被这种无可抵挡的魅力俘获了吧。
这是属于宇宙的力量,是由星球孕育的生命无法想象,无法驾驭的伟力。
“很震撼?”坐在对面的穆奥笑道。
杰安迪没空理他,事实上自从行星间运输船升空后,杰安迪就没有再理会过他了。
穆奥无奈地摇摇头,倒也理解这样的表现,坐在两人旁边的乘客也善意地笑了。
事实上,所有人在第一次进入宇宙见到这个景象时,表现得都差不多。
穆奥将一杯水塞到他手里:“至少喝点水。”
杰安迪胡乱点点头,心不在焉的抿了几口水,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快要进入大气层,运输船升起保护罩遮住了舷窗后,他才回神。
降落的过程有点颠簸,那是重力调整的表现,广播里一直在播放着让人们不要离开座位。
大约十分钟后,运载飞船到站了——南波行政星的太平角星港。
当地时间正值黄昏,在南波星上看,“太阳”非常大,颜色像血一样红。
穆奥的悬浮轿车也一起运输回来了,两人坐上悬浮轿车回家。
是的,回家。
杰安迪微笑起来,死死攥紧拳头,心中有些飘忽地想,希望那真是的一个家。
南波星和他从小长大的第三行政卫星景色并不一样——更加繁华。
南波星的大气是浪漫的粉红色,这种大气有一定毒性,而且大气顶端有非常强的风暴气旋,因此南波星地表笼罩在厚度三千米的人造大气里,再上面才是粉红色的天然大气层。
在粉红天空中四下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悬浮建筑,建筑间间密密麻麻川流不息的悬浮车,地面上的建筑总体也要比在第三卫星上的要高大。
忽然间,杰安迪眼前一亮,一个巨大的白色半圆球形建筑撞进他的视线……
它伫立在一大片空地上,四周也没有任何悬浮建筑,在四周的繁忙拥挤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当人的视线看向那个方向时就绝不会忽略它。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大的建筑!
它甚至高过了人造大气,顶端隐没在南波星天然的粉丝大气之中,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尊无与伦比的巨兽匍匐在这颗星球上!
杰安迪震撼的看着这栋白色的庞然大物,发现他们正朝着那个建筑所在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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