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腰身是怎么扭摆的!”霍缨挑剔指点着出了差错的舞女,转眼便见另一人的姿势也甚是别扭。他瞪起双眼,极为恼怒抢过管事的细竹条,毫不客气抽了过去。那舞女痛的涕睇连连,刚拂袖抹了把泪,身上立刻就又多挨了一记。“一个个的都不长记性是吧?我告诉你们,练不好,今儿个都不准吃饭睡觉!”细竹条塞回管事手中,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继续练!”
“诺。”舞女们沉闷道。
“大点儿声!别无精打采,半死不活的!”
“诺!”舞女们竭力喊道。
“怎么着?还敢有怨气!”霍缨气急败坏,忽听身后传来李令弦的笑声。
“霍缨啊,我听说千蝴司排了新舞,可有这麽回事吗?”
霍缨匆忙击了三下掌,叫停了舞乐。手一挥,众人纷纷疾步退身进了两侧的律房,皆虚掩了屋门。喧嚣的“十二律”顷刻间静悄无音。他整理了整理衣摆,恭迎出了庭院。方走至穿堂,却与正巧进内的霍思启撞了个满怀,踉跄着后退了小步,所幸眼疾手快扒住廊柱,才得以站稳了脚根。
兄弟俩狼狈的窘态惹得李令弦捧腹大笑,手底下更抓紧了婢女铃铛搀扶着自己的手臂。
铃铛吃痛,但又不敢多吱声,恐败了她的兴使得自己无端受罚。她咬着牙关使劲憋出个笑脸,竟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我把你这冒冒失失的莽夫!”霍缨佯怒,扬手扇了霍思启一脑袋瓜子。重新整理了仪容,他陪笑李令弦道,“霍缨失礼了。霍缨给公主赔罪。”
“你自然是有罪。”李令弦故意嗔他道,“我可是在千蝴司外面就听到里边热闹非凡了,怎的进来之后,”她偏头看了眼,院子空空如许。“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呢?”
“公主,此事啊得怪思启办事不利。他简直就是个木头脑袋,愚笨至极!”霍缨狠瞪了眼欲辩解的霍思启,谄笑着道,“霍缨不是命她们编排了新的歌舞嘛,原本想给公主一個惊喜来着。可谁知尚未演练娴熟,倒先叫思启那个大嘴巴子跟公主告了密了。公主,您给评评理,是不是怨思启啊。”
“嗯,是该怪他。”
“思启,还不快向公主谢罪。”霍缨高声斥道。
“公主啊,”霍思启沮丧了脸,噗通一声在李令弦面前跪了下去,近乎带着哭腔道,“千错万错啊都是思启的错,思启给您赔礼了。还望公主莫要与思启计较,能从轻了处罚思启。”
“行了行了,什么罚不罚的。”李令弦乐不可支,“你们哥儿俩一会儿这個有错,一会又那个有错的,我尽搁这儿听你俩赔了罪了。你俩倒是说说,我有那么小气嘛?”
“没有,没有,公主哪里来的小气,公主分明最宽宏大量了。”霍缨将铃铛挤去一旁,亲密挽了李令弦的胳膊,缓步往庭院里走了去。暗回头冲霍思启递了个眼色,霍思启赶忙从地上爬身起来,拽过几个杂役交代,自屋中抬了把藤木交椅出来,摆上了院中的正位。
霍缨躬身用袖子撲了几撲椅子,扶着李令弦坐下身子,道,“公主请稍候片刻,霍缨啊这就去叫她们表演给公主看看。”
“好,好。”李令弦笑的直合不拢嘴。倏而她想起了什么,探身张望了番,朝霍思启方向招了两下手。
霍思启受宠若惊,连走带跑近前道,“公主唤思启可有吩咐?”
“你也找把凳子坐下吧,站着如何能观赏歌舞呢。”
“公主教训的极是,是思启考虑的不周全。”霍思启转过身,瞬间变了脸色,呵斥杂役道,“你们几个,再去搬两把椅子过来。”
“是,霍二公子。”杂役一溜烟儿着往院外音律楼奔去了。
“公主啊,思启特意为公主准备了凉的绿豆汤,这就给您过来。”
“嗯。”李令弦满意点了点头,望向了他身后,依旧笑着,道,“肃晨啊,你也过来。离那么远,如何看的清楚。便就站在我身后罢。”
“谢公主。”肃晨行礼道。
霍思启狐疑打量了番肃晨,鄙夷哼了声,傲然从他身侧走了开。
“动作快点,墨迹什么呢!”霍思启颇不耐烦,冲那几个杂役直嚷嚷道。猛地用身子一撞铃铛,霸占了她之前的地方。
铃铛无端糟这挤兑,下意识靠右挪了挪,刚躲避开霍思启,又不慎碰上了肃晨,局促的不知该站在哪里才好了。
肃晨漠然瞟了眼她和霍思启,转而往李令弦的右手边站了过去。
霍思启伸手一指,杂役抬着交椅捱近摆放在了李令弦的左手边。他美滋滋坐了下,掏出袖中的把镂空雕刻的小折扇展开来,有意无意翻了几转,玩赏着。满怀欣喜望向李令弦,却看她眉开眼笑,正与肃晨说着什么,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这里。霍思启负气似的闷哼了声,合拢扇子甩手丢进了廊子拐角。
“肃晨啊,适才你说魏老丞相早就察觉到你了?”
“回公主,肃晨途径茶楼,偶遇听书,过于痴迷才耽误了时间。不成想魏正则竟也在其中。”
“听就听了,也无妨。我并非是要责备你。肃晨应变的能力我是认可的。”
“谢公主宽恕,肃晨定下不为例,更谨慎了行事。”
“嗯。”李令弦又问道,“你说魏老丞相还特意写了幅字?他都写什么了?”
“浩然之气。”
“哼!魏正则一如既往的顽固,我最厌恶的就是他这一点…”
“公主,”霍缨匆匆走下台阶,走到李令弦面前躬身行礼道,“让公主久侯了,”余光扫见霍思启哭丧着张脸,抬腿便踹了他一脚。“霍缨这就吩咐她们开始。”
“好。”李令弦坐端正了身子,期待不已。“霍缨啊,你也一并坐过来吧。”
“公主,这支舞呢还有诸多的不足,需得了霍缨全方位的观察,好再琢磨琢磨如何改正。”
“你啊你啊,凡事都太过于精细要求了。”李令弦怪瞪了眼他,佯嗔道。
“霍缨只力求能展现给公主一场无可挑剔的歌舞。”霍缨故作委屈道。
“哈哈,霍缨用心良苦,我岂能不晓得呢。罢了,随你,随你就是了。”李令弦垂怜笑道。“哎呦,今儿个的天气可真热啊。”她以手作扇,兜了几捧风。回头巡视了番,嘀咕抱怨道,“铃铛这丫头又乱跑去了哪里。”
“适才铃铛姑娘还在呢,想必这会儿是为公主去找扇子了。”霍思启赶忙掏出块方巾呈递给李令弦,堆笑道,“公主请先擦擦汗。铃铛姑娘对千蝴司不熟悉,怕是会走错地方,思启便去寻她一寻。”霍思启从交椅上一跃而起,猴急猴急循着抄手游廊找他那把扔掉的扇子去了。
“霍缨怎么叫她们还都戴上了面具。脸蛋儿上的两坨红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李令弦捻着方巾掩笑,对着肃晨道,“我敢打赌,领舞的断不是武莹莹。”
肃晨好奇,问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武莹莹那丫头身子柔软,跳不出她这般僵硬的动作。”李令弦指着后排一個舞女道,“瞧见了没,莹莹舞袖似鱼游水,无论收放,流畅自如,千蝴司里可是无人能比得了的。纵使她戴上面具,我也一望便知。”
肃晨细观看了看,赞道,“经公主这麽一提醒,肃晨发觉莹莹姑娘在众人之间着实出类拔萃。”想起易舞挥长鞭时的情景,暗自笑道,“她的功夫非同一般,原来如此。”
李令弦打趣道,“你呀,可莫要对莹莹动心了。”
“肃晨不敢。”肃晨慌忙礼拜道,“肃晨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李令弦忍俊不禁,道,“肃晨还真是,一提到女子就紧张了。我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当真呢。不过,”她严肃了神情,招呼肃晨近前,私语道,“你的心思确实得给我全部倾注至一個人的身上,半分也不能少。”
肃晨迷惑。“敢问公主,此人是…”
“思启啊,”李令弦拉住霍思启胳膊,亲昵拽他在身侧坐下。“为何只有舞艺,而不见声乐呢?”
“有声乐,有声乐的,只是好彩啊还在后头。”霍思启摊展了折扇,手背扑去上面沾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吹了番,道“这把沉香木扇空置许久未用,香气闻起来都不大明显了。”
“改日便叫他们换把新的给你吧。”李令弦打着哈欠道。
倏而,庭院里一声弦音回旋,宛若空山之雨落,深林之鸟语。
李令弦惊异,专注聆曲,只觉舞甚是碍眼,挥手示意她们停下,两侧退散了开。
“这器乐非是长琴,非是琵琶。”
“公主好耳力,的确既不是长琴,也不是琵琶。”霍缨笑了笑,神秘道,“此乃箜篌。”
“难怪我莫名觉得熟悉。”李令弦遽然愠怒了脸色,站起身,厉声道,“今日的歌舞,不赏也罢!肃晨,扶我回荣兴苑!”
肃晨狐疑瞟了眼霍缨,应她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