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惠风和煦。莺歌燕舞,柳媚娇妍。
凤临阁始开张,琴瑟欢奏,鼓乐齐鸣,热闹非同寻常。长安城不乏烟花柳巷之地,能若此大张旗鼓者,别无二家。
斜阳晚照,映得四角方亭金光璀璨。
秉澄手持一柄长剑,卷起半空里飘飞的梨花,纷纷扬扬朝石阶倾袭了过去。
秉澈回神,猛然一偏身子,手腕一转,半展的折扇又将那残花碎瓣对着秉澄挥舞而去。扇子一收,趁他不防,稍用力丢出,击落了少年的剑。
“澈哥有阵子没溜出去玩了,闷在家中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最数你话多!”
秉澈顺势躺上石阶,枕了胳膊,双目直盯着那亭檐的一角。秉澄拍打掉落在身上的梨花瓣,也学了他躺在一侧。
碧空万里无云,亦无飞鸟掠影,明彻遐然。
天,愈渐黑沉。
明月高悬。
灌木丛里漱漱作响,悉悉索索,索索悉悉,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真信了,才叫荒谬。”
秉澈的声音呢喃入耳,疑似愤愤不平,又淡然似与己无关的闲谈。
“澈哥可是有说了什么?”
“你随我出去街市玩玩罢?”
秉澈从石阶上一跃而起,拍了把身上的土。
“去!”脸上的悦色转瞬即逝,少年为难道,“可若要给爹知晓我偷懒,是会挨罚的。”
“你在这里睡了一個下午,也没见爹知晓。”秉澈故作老熟捋了捋下巴,眉梢一抬,神秘道,“听闻那凤临阁进进出出之人络绎不绝,阵势力压当年的绣红楼。你与我也去凑个热闹。”
“青楼啊?有些不大妥当吧。”
秉澈胳膊揽过秉澄的肩,慵懒将半个身子挂了上去,诡异笑道,“都是在屋檐下喝酒,青楼如何?街坊又如何?”
“话虽这麽说…”
“话可不就是由人说的。”
秉澄嘴上不情不愿,心底里却是止不住的好奇。跟随了秉澈,轻车熟路,躲避开下人,翻过外围墙,沿着山林小径,悠悠闲闲便入了城。
长安街坊,杨柳拂岸,凤临阁傲然立于繁华之中。
门外牌楼灯红酒绿,门里佳人笑靥盈盈。二层楼台,饰缀纷杂。屋侧悬挂有精刻木牌,都用清隽小字书写了雅名。
秉澈三两下迈上楼梯,隔着雕了花鸟的窗柩的薄纱,将那排房间一一巡视了过去。秉澄紧追其后,左顾右盼、上望下眺。凤临阁的天地,一览无余。
行至拐角,忽一抹红影入眼,秉澈心生疑惑,后退了小步,轻推门探了身进去。
一扇屏风,恰如其分遮挡了视线。
苍山劲松,鹤鸣雪舞,楼台小阁伫立在云巅旁侧,孤高自许、巍然傲然。陡崖峭壁,怪石嶙峋,悬泉瀑布垂挂于玄天之际,飞珠溅玉、气贯如虹。
纬纱帐中,琵琶骤停。
“在下不慎走错了路,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澈公子倒是时常走错路。”
小丫头偷笑的嗤嗤声自屏风后传来。
秉澈狐疑,又听那男子继续道,“无妨。澈公子可愿与花某小酌一杯?”
“谢美意,秉澈不吃无名堂的酒。”
花灼浅笑,故作让步道,“花某素闻澈公子两柄折扇使得出神入化,不知能否领教一二?”
“承蒙抬举。防身之物,雕虫末技,实在不足挂齿。若无他事,秉澈便告辞了。”
“澈公子这也不可,那也不愿,如此不近人情,倒令花某为难了。罢了,若澈公子七步之内能走的出这间屋子,花某便不再挽留你了。”
秉澈不解,转身去拉门,可费了不少力,那扇雕花木门竟纹丝不动,宛如紧上了锁一般的坚固。恍惚间,他又身处桃花丛,全然不是屋中之景了。
秉澈下意识摸出腰间的折扇攥进手心中,谨慎打探着周遭。
“澈公子已是走出了一步了。”
花灼的声音遥远而空灵。
高枝摇摇欲坠,秉澈微挪动了身子,前脚方迈出,迎面桃花宛若在弓之矢,一触即发。他慌忙抬了手去挡。待平息了动静,却见手背上着落之处,皆是血痕。
无风花飞溅,触之刺骨寒。
他缓缓后移了小步。
天女散花,乱如麻,席卷而来。躲,自是躲不及了。秉澈眉头紧蹙,手中一柄折扇全展,扇骨间似利刃出鞘,龙飞凤舞直把那怒绽的桃花裁成了碎瓣。他余光扫准了处枝干,脚尖轻点,纵身一跃,稳立其上。
桃花再起,四面八方,来势汹汹,蜂拥而至。
四角方桌旁,花灼浅笑。手中的酒盏掂量了许久,一灌而尽。
“花某有一事想请教澈公子。忠、情二字,澈公子觉得,谁者为因,谁者为果?”
“至忠而生情。想来该是忠为因,情为果。”
“花某再问澈公子,若无情,为何忠?”
“这…秉澈不知。”
花灼哧哧笑,细若游丝,似嘲讽,又似悲叹。
“为刺客者,怕是懂,也要装作不懂了。”
一瓣利刃自脸颊划过,钻心的痛。秉澈定了定神,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了。长木板铺道,竹围栏环绕,他仍在桃花潭的窗柩旁,寸步未离。秉澈惘然,再细看了眼纱帷,收拢的屏风斜靠在墙角一侧,高脚方桌上的白瓷瓶里,一株桃枝花开正红。
“哥!”
“小伤,不碍事。”
秉澈抹去脸上的血,不甘心又回望了番桃花潭。
门里,空无确实一人。
“秉澄啊,你还是与我去街坊酒肆的好。”
“澈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喏,这里胭脂水粉味道浓烈,回家后倘若被采鸢姐姐闻出了端倪,你要怎么解释?”
无所谓般拍了拍衣摆,秉澈循着楼梯下了去。
秉澄咋舌。垂首寻思了小许,也离开了凤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