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
如“困兽”的刺客在临死前做的最后“挣扎”,同归于尽。他自那口布满黄牙的嘴里射出一根极细的绣花针,一道微弱的乌光在没人注意时,没进霜叶那苗条的身体里。
“霜叶。”
直到合上眼的那一刻,她的眼都一直盯在夜云夕那张始终洽淡如云烟一般的花容上……
她,究竟有怎样一颗心……面对如地狱般惨烈的死亡,她,那样一个柔弱美丽的深闺女子,怎能如此淡定如斯?
二重院落。
一排十二间屋子,霜叶住在最后一间屋子里,此时此刻,她正痛苦地躺在床上,虚弱地望着红姨,呢喃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一行珠泪滑落眼角,在妃色软枕上晕开两朵泪花。
红姨一边偷偷抹着眼角的珠泪,一边安慰她道:“有你师傅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世昌从自己屋子里拿来药箱,拿出最上面的一卷鹿皮卷子,徐徐平铺在地中央的方桌案上,上面插着各色各样手术用的小刀、银针。
“我来吧!”陪立在红姨身边的夜云夕,折步来到沈世昌身边,一手接过沈世昌手中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的一柄小刀子,返回床边,将另一手的端着的烛台递到红姨手里,将小刀咬在唇间,抬双手将一头披散于腰间的青丝,利落挽在脑后。俯底身子,利落地揭开霜叶胸前桃花肚兜,左手取下小刀,右手按在霜叶的胸口……
那一针已完全没进胸肉里,粉嫩胸肉上只留一个小米粒大小如朱砂痣一般猩红的小小红点……
烛火跳动,夜云夕握着刀的手却极稳,全神贯注地自红点上方缓缓划开一道血口……
少顷,夜云夕洗净染上血红的纤纤素指,接过红姨递过来的绢帕,擦净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
“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绣花枕头,真没想的,竟是深藏不露的。”
因为夜云夕当年和沈子墨一同学习医术时,总是一副魂不思蜀,一心扑在沈子墨身上……
后来……
却不知是何缘由?
正值云夕十六岁那年,本该谈婚论嫁的一对璧人,却随着夜老爷子一场葬礼,改变了一切。
夜云夕变了……一夜之间幽闭了自己,关闭了那扇通往所有幸福的心门。
沈子墨变了……不再是那个热血青年,孤独、冷漠的形同一具会走路的尸体。
曾经,她们相爱的是那样的炙热……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那,正是她一直求而不得。
而如今,红姨回眸,望着一直尾随在夜云夕身后如同小尾巴一样的欣长身影,眸光里满是担忧。
夜色渐深,夜云夕安抚完慕容轩,便和红姨一起守在霜叶床前。
睡梦中的霜叶,极不安稳。
夜色凄迷,房中寂寞。
夜云夕若有所思地望着霜叶,问道:“我怎瞧着她身上有股子风尘味儿?”那是青楼女子特有的一种风韵。
红姨素来多话,絮絮地说道:“霜叶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十二岁便被狠心的哥嫂买进青楼里,苦苦熬了三年,幸运地逃了出来,昏死在济世堂门口,沈大哥看她实在可怜便收留下她,想想不过多一碗饭罢了。谁知?她第一眼见到子墨,便入了魔障,整日里缠着我问东问西,我警告过她,也劝过她……一日趁着我们不注意,她偷偷溜进子墨房间……结果被子墨封了穴道,丢在院中,正是三九隆冬一年中最冷的天儿,霜叶……顶着满天风雪,在院子里足足站了一日,穴道才自行解开。哎!冻坏了一条腿,总算捡回一条命……。”
沈子墨点穴手法独特,无人能解。
沈子墨素来冷酷、狠辣、从来无情,这二年尤甚。
沈、子、墨……子墨……那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又一次向她袭来,每每想到沈子墨,这阵痛便会许久不散。
这也是她久病缠绵不愈的唯一症结。
因为,爱不起,放、不、下。
……
霜叶望着夜云夕,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救了我。”那笑容甚苦。
“你照顾姐姐多日,全当我还你的。”
夜云夕的脸笼在烛光阴影里,霜叶瞧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夜云夕的声音十分温和,与夜云烟提及她时的冷漠完全相反。
“我真羡慕她,能有你这么好的妹妹,如果……我能有你这样一位姐姐,我……我的人生也不会如此悲惨了。”
夜云夕一时无言以对,这世上悲惨的人太多,太多……
“……我……以后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吗?”霜叶低细软糯的声音充满了渴盼的祈求。
那是一份对亲情的渴盼和对夜云夕那种安逸生活的向往。
这些年,她受尽了各种各样的屈辱,她的生活……如同在地狱一般,每日每时每刻于她而言都是万般煎熬。
虽然,噩梦已经过去,她也十分珍惜现在的生活,可,沈世昌给不了她一生的依靠。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自来的那一天,便开始在心里折磨着她。她太害怕回到过去了。她曾希冀于沈子墨……却换来了一条腿,一辈子的伤痛。但她不怨,因为真心爱过,却也没有放弃。
然,这种感觉,她在夜云夕身上再一次感觉到了,便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壮起胆子,说出心中的祈求。
夜云夕是何等的通透,一眼便看透了霜叶的心思,声音柔和说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跟沈世伯好好学习医术。以后不论走到那里都能很好地生活。你,其实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我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过不去的困难,我……可以去找姐姐吗?”退而求其次,霜叶用的极好。
“自然可以。”
“谢谢姐姐。”霜叶叫的亲切而自然。
“嗯。”夜云夕浅浅“嗯”道。
“……其实……烟姐姐也喜欢……沈师兄,她在昏迷时,不时唤着沈师兄的名字。”她无心挑拨,如此一说只是想提醒夜云夕,夜云烟对她一直心存芥蒂的根源。
夜云夕徐徐垂下纤长浓密的睫羽,转而语气萧瑟地说道:“我知道。”她知道,很早以前她就知道。
那年,她向姐姐学习刺绣鸳鸯时,便已洞悉了姐姐的心思。当姐姐猛一瞧见沈子墨垂在腰间,那针脚粗劣的鸳鸯钱袋时,脸上有着昭然若揭的失望和不甘,那是最真实的情感,一一落在夜云夕眼里。姐姐也就是再那以后,开始疏远她的。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不愿再回夜府,不愿再面对姐姐。她便以学医之名,长久地留在济世堂,同沈子墨住在第三重院子里,同进、同出、同食、同住……
月华隐去,天地间一片漆黑,正是迎来黎明前最后一刻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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