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苏重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
早起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下雪咯!”
他兴奋地大叫,一双小手变成灵动的翅膀,在院子里飞翔。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他杂乱无章的足迹。积雪在他的足底融化,然后又被雪花一片一片的叠加,淹没了足印。
他的心随着雪花飞舞。一不小心,一头就砸进了雪地里。
“这孩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冷!”
王朝云快走几步,蹲下身子,把他扶了起来,轻轻拍打着他身上沾染的雪花。看到苏重如此兴奋,她也跟着兴奋。有子万事足的她,总想随时能侍候在身侧。孩子与父母最贴心的时候也就这么几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依然亲近,但那种让人沉醉的天伦之乐似乎也随之变淡。
而苏重似乎与别的奶娃不一样,很小就有了自己的思想。好比现在,他就要求自己睡。孩子特别聪明,这让王朝云高兴的同时,又有小小的失落之感。
“黑儿,要吃早餐了。”
“好!”
苏重被层层衣服包裹的像一头小笨熊,稍不小心,就会滚倒在地上,让他对自己很生气!此时,即便雪景再美好,再想体会这雪花飘舞的灵动之感,也只能停止一个人的狂欢。
“娘,吃早饭后,您准备做什么?”
“你母亲说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裘皮---”
“好啊好啊!逛街好!”
苏重没等王朝云说完,就急切地叫嚷起来,并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娘亲的手柔软而温暖,他冰凉的小手刚刚接触到她的大手,就被她紧紧握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母子俩快走几步去吃早餐,然后去逛街。
汴京的大街小巷,随着雪花飞舞的,还有迅速传播的八卦风。
苏重神童的威名经过一晚的发酵,已经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诚然,就苏重昨天的几处表现而言,称他为神童有些言之过早。但,但凡舆论都喜欢夸大,经百人千人之口,可以传出多种版本。没有人置疑,因为他是苏轼的儿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苏轼早上上朝,在漏院等候的时候,便有同僚过来恭喜,并笑着询问:是否真如他的小儿子所说,只会做有关猪肉的打油诗了。
苏轼愣怔片刻,继而哈哈大笑,问及同僚从何处听得。同僚只得将道听途说的场景加以演说一番。
“我儿说的不错,如今的我也只会做几首打油诗了——江郎才尽啊!”
苏轼如此说,有人信,更多的人是不信。但大都理解,经历乌台诗案,换作别的人,早就战战兢兢了,也就苏轼性情旷达,尚能谈笑自如。
重回朝堂,依然不改其秉性,每每遇事必直陈其利弊。
苏重与王闰之王朝云上街了,少年苏迨苏过却以温书为由,呆在家中。这次,苏重没有强求,毕竟书还是要读的。
街上,并没有因为下雪而减少人流,有人说,恍惚比往常更多了。
王闰之务实,说是看裘皮,就只注意裘皮店面。
王朝云也一样。
刚从乡下到京城,相对于享受京城的繁华,她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到了京城,再穿着乡下来的衣服似乎不合适了,这几天还只是给苏轼先赶做了两套,孩子们虽然没有要求,但做父母的,也希望自家的孩子走出去,不比他人的形象差——不求奢华,但求过得去。天气越来越冷,布衣穿得再多,相对于裘皮而言,御寒功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材质上不能节省多少,只有在人工上节省。凭俩人的女红手艺,十来天也能置办全乎。
苏重理解,现在的苏家虽说日常所需已经越过了贫困线,但一千多贯,接近两千贯的欠账,让王闰之这个当家主妇有些透不过气来。苏轼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账多了不愁,可是她不行。
买卖裘皮的店里人都很多,人们的消费心理大抵一样——迫在眉睫。下雨的时候买雨伞;出太阳的时候买太阳伞;下雪了,天冷了,置办御寒的冬衣。
行走几个店面进行挑选、比较,两个女人一点都不嫌烦。苏重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这里摸一摸,那里蹭一蹭,有时还会伸出小脚,偷偷踩上一脚。不小心被眼尖的小伙计看见,狠狠瞪了他一眼,表示严厉警告。
呵呵,小伙计挺善良的!从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应该也挺聪明。做小人儿很无聊,许多事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只能用来关注这个时代,各种人物的神态举止,处事方式-----久而久之,或许也可以写一篇《论百业人神态》之类的。
买了裘皮,大概家里每人能拥有一套:皮衣、皮帽、皮手套。说是选便宜的,可临到购买时,看着上等的裘皮,两个女人又舍不得放手了。
“妹妹,这上等的狐狸皮与下等的就是不一样,可这价钱------”
“姐姐,这—还是你做主吧!”
王闰之踌躇不已,选上等的大致要花费两百贯的样子,而下等的仅需一百贯左右,一倍的差距,而且所花钱财还是范大爷借给他们的。
“母亲娘亲,依黑儿看,还是买上等的合算。您想想:裘皮做的衣服,不只是穿一年半载,可以穿八年十年,甚至更久,倘若买了次等的裘皮料子,做出来的衣服保暖效果也差一些,而且因为不是很悦意,或许到明年又得重新置办,在花费上消耗更多。”
“好,就按黑儿的。”
王闰之顺水推舟。在她的内心,已经做了一番思量与计较,在这里多花费的,在其它方面找回来。她想的很好,可一个人的眼界在那里。回转时买纸笔遇到同样的问题,都不需要苏重插言,就买了相对好一些的纸品——在哪方面都可以节约,但于支持孩子们的学习而言,是不能崇尚节约的。
“你是苏学士的小儿子吧?”
苏重蜷缩在王朝云的怀里,懵懂地看着一脸兴奋望着他的人。
谁啊?
他很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借了老爹的势头,已经成为名人。按他的理解,他们一家初到京师,认识他们的人少之又少。
“是他。昨天你与曹家的太子爷争吵的时候,他就在你们旁边,也是这样被人抱着。”
那人这么一说,苏重跟着想了起来,貌似从他们口中听到过范老头,而两人可能就是范家的孩子。至于哪个范家,是否有名,他当然不知道了。
在纸笔书行逛的年轻人,大都是读书人。他们这么一说,朝苏重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
王朝云显得颇为尴尬,环抱苏重的双手不知不觉的加重了力道,似乎害怕一不小心怀中的孩子就会被这群大男生抢了去。
苏重感受到她的紧张,但轮到自己抛头露脸了,这样的机会千万不能放过——他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在这风云际会的汴京,能够在机缘巧合下刷存在感,他岂会轻易放过?
“我们就是聚在一处呆了一会儿,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苏学士的小儿子?”
苏重的反问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围拢过来有意结交的学子几乎同时发生。
“两位夫人好!”
苏学士很出名,两位夫人已经有了免疫力,他人怎样的狂热于她们而言都不会觉得惊奇。是以两位女士都显得很安静,淡然地迎接着学子们的注目礼和问候。文人讲究礼节,即便面对不熟悉的两位夫人,但既然已经产生了交集,首先得问候她们一声,才能理所当然的与他们同行的小儿交谈。
“小家伙,你还不知道吧!你现在和你的父亲一样,成为名人了——被冠以神童的称呼。”
“神童?呵呵,哥哥说笑了。”
“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没有说笑,听说你把曹蛮狠狠地说了几句,弄得你父亲回家的时候就被他堵上了,我家那位倔强的爷爷当时就在旁边。回家后,就不停的感慨,说你小小年纪,就有忧国忧民之心。还据此教导了我们一番,让我们向你学习——用心读书,将来好报效朝廷。”
忧国忧民?就我现在这样,谈得上吗?老人家也真会自动联想和发挥。
“两位哥哥,你们的倔强爷爷是谁啊?”
旁边有人起哄:“小神童,他们就是说了,想必你也不知道。不如背诵几首诗词,证实一下你神童的实力。”
“背诗就算了,没什么意思。再说我爹爹因诗词获罪,我们一家人早就不碰那些东西了。你们这些文人雅士也一样,等哪天当官了,可得夹紧了尾巴做人,别一不小心得罪了几个小人——俗话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精辟!真乃神童也!”有人总结性地宣称。
“小神童,我们兄弟诚恳地回答你的问话,我们的爷爷叫范纯仁。”
“范纯仁啊!听父亲说过,是一个正直的好官。不过,拜托两位范少爷,千万不要叫我神童,我不喜欢那个狗屁称呼。而且,一般的神童,长大了都没什么出息和成就,我可不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