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起何老爷子觉得自家的二闺女变了呢?
是在小儿子结婚的时候吗?
不不不,应该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
那应该是在多年之前大年初二的一天?好像也不太对,跟记忆里的画面有些对不上号。
显然,日子过的太久,存在于何老爷子记忆里的印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只是隐约间记得那是在家里的孩子们齐聚一堂的时候,何玉萍在姐妹间颇有得色的游走,那时候她穿了一身十分西式的白色蕾丝长裙,脖子和手腕处都带着奶白色的珍珠首饰,显得十分的华丽。
那时候还是因为这样的打扮让何玉萍显得十分的出彩,何老爷子为此特意看了她几眼。也正因为此,何老爷子才隐约觉得二闺女跟从前多有不同。
她在跟她的姐妹们炫耀她身上的衣服与首饰,她在跟她们诉说着刘家种种之好,神色里带着让人觉得陌生的倨傲,俨然一副刘家少夫人的做派。
不知怎么的,何玉萍的这副作派引得何老爷子十分不喜:
“往后回娘家就别搞刘家那副作派,看着就让人难受的慌,看你穿着像什么样子,不伦不类。”
何老爷子记得自己当时对着二女儿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其实,大概,也许,他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比起她身上的这副打扮,他更不喜的应该是女儿嫁到刘家之后的改变。
尤其,是在自家亲人面前,眼神深处流露出的一抹轻蔑,那是看至亲最不该有的神色。
一个人瞧不起自己的娘家,瞧不起自己的至亲,变相的说,她是在瞧不起过去的自己。
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要否定的人,那如今她能剩下的又有什么呢?
其实,当时他最想告诉女儿的就是这些,可惜一辈子只会靠木匠手艺活过的何老爷子并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情急之下,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总是些途有表面却没有实质的内容。
显然,何玉萍被他突如其来的斥责而愣住了,她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
看女儿这样子,何老爷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说的有些过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挽回场面上的话,可长久以来当父亲的尊重让他对子女难以低头,于是,他拂袖离去。
打那次后,他与二女儿的关系似乎越发的疏远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越发的少了。
直到小儿子何文志的腿疼之病痊愈后,何玉萍特意上门提及让小儿子去刘家做工一事,这让何老爷子忆起了何玉萍对她这些个兄弟姐妹的好来。
虽然何玉萍自嫁到了刘家变了许多,可她对兄弟姐妹的心却是没有变的,这让何老爷子觉得十分欣慰。
然而他这种欣慰并没有持续多久。打小儿子到刘家去做工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
家里独剩儿媳妇田艳一个人带着个婴孩过日子,日子难免就困苦了些。再加上农忙的时候,田艳甚至还要背着个娃娃去地里干活,这让他们二老看了颇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能帮把手的时候,对田艳和孩子也就更照看一些。
可何玉萍也不知是怎么了,打看到田艳的第一天起,就看她尤为不顺眼,奈何小儿子对田艳万分的中意,田艳还算是顺利的进了他们何家的门,可等到小儿子去刘家做工后不久,何玉萍对田艳的不顺眼俨然化成了各种刁难。这让何老爷子难以接受。
等到何玉萍再一次回娘家对田艳颐指气使的时候,何老爷子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对着坐在炕边儿等着田艳端茶倒水的何玉萍说:
“自己有手有脚的干嘛非让人跟你端茶倒水?在刘家也没见你这个样儿。”
谁知何玉萍听到他这样说,当下就变了脸:
“怎么?看你这儿媳妇子过的艰难,爸你看着心疼了?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我这出嫁了的女儿?”
说着,竟恼怒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出了何家。
这下着实把何老爷子气的不轻,没话还没说两句,他还没怎么,闺女倒先是火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可是气过之后,何老爷子私下里难免就琢磨起何玉萍临走时说的话语来。
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不是味儿。
于是夜里头,他撺掇着自己老太婆明一早去刘家一趟,看看二闺女到底是怎么了。
田老太太天一亮就去了刘家,谁知到了傍晚才从刘家回来。
回到家里,田老太太的脸色很是不好,坐在炕上也不说话,何老爷子催了她好半天,她这才开了口:
“我看着,咱们二闺女在刘家过的难啊。今儿个我去,玉萍似是跟咱们那个二姑爷吵架了。”
“她难?她那都是自个儿作的!嫁到刘家还没怎么样呢,就给人家当牛做马,那老刘家都是些什么人物?还能把她当人看?!”
听老太婆这么说,何老爷子立马哼着气给怼了回去。
田老太太听了何老爷子的话,这要是平常,她一定会替自家闺女说道说道的,可是这次,她没有言语,反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把气吐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痛快点儿着!”
看她这样,何老爷子直觉那就是有事,他等的有些不耐,催促的嗓门都变大了些。
“玉萍被人给打了。”
“你说什么?!”
“我说玉萍被二姑爷给打了!”
房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何老爷子出奇的沉默。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在石灰地上转了好几个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掀起门帘出了屋,走到平台上拿起放在墙角上的铁锹就往院外头走。
“你干什么去?”
对何老爷子的脾气再了解不过的田老太太赶紧的下了炕,追着何老爷子就跑出了屋,趁他还没出院,赶紧就把他拦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去!你都这一把年纪了,你还能干的动谁?
再说,这事儿是我自己发现,玉萍并没有跟我说。
今儿玉萍给我倒水的时候,我看到她袖口里露出的胳膊腕子上都是淤青,那一看就是被人掐的…还有那衣服里头…
唉,这事我都去了刘家,玉萍都没张口对我提,我看她那意思,就是不想咱们知道。她啊,还是想在刘家过下去的。
你要是拿着铁锹上刘家这么一闹,你让玉萍在刘家还怎么过?”
“怎么过?这连打都挨上了,她竟然还想着在刘家过?她的骨气都跑那里去了?嗯?当初她那一身的傲气都跑到那里去了?嗯?我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就叫老刘家给毁了!”
听了田老太太的话,何老爷子心中的郁气更是浓烈,不过到底是听了老太婆的劝,没有再去找刘建新的麻烦。
他把铁锹往地上一丢,整个人蹲在了地上,两只手十分狂躁的抓挠着他那光秃秃的头。
打那以后,他似乎对何玉萍彻底的死了心,无论她做些什么,他都不再言语,只是偶尔的,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跟自己的老太婆嘟囔嘟囔自己心中的不满。
直到此时,他看着自己已经出嫁多年的二女儿像个孩子一样在老太婆怀里无助的哭泣。
看着她一声一声的对着小儿子说着愧疚的话。
更看着她原本秀丽的脸上布满了化不开的怨恨。
她哭泣着,她忏悔着,她憎恨着。
他的女儿,他一直在内心深处疼爱不已的女儿,就这样,被刘家,生生的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此情此景,何老爷子的内心犹如一团火在猛烈的燃烧着。
他发誓,就算豁出他这条老命,也要让刘建新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