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饭,雨又下起来,侍卫来报:教主有请。
今日十六,教内人人都知道,是大小姐练功的日子。
顾心澄先给徐华布置了一堆又抄又背的作业,确保他到睡觉前都做不完,然后换上练功服,袖了金针,揣两瓶药,这才施施然出门。
肩舆就等在外面。不得不说教主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不喜欢脚上沾水的习惯,没对任何人讲过,只有教主看出来了。每逢下雨,一定给她安排肩舆代步。
教主居住的主殿位于铭山主峰另一侧,往来不过二十分钟路程。她的药芦拙朴中带着素雅,主殿则完全是另一种建筑风格。尤其在这样没有月光的夜里,看起来像一头伏在嶙峋怪石之间的凶兽,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仆从直接把肩舆抬上石阶,在前檐之下落轿。殿内照例昏黑一片,墙角那几盏豆大的灯火对她而言等于没有。两个侍卫送她进去,走到后殿门口便止步不前。她只好自己提着灯笼,穿过幽深曲折的长廊。
寝殿里倒点着一树十二连枝莲花灯,灯芯也留得很短,堪堪照亮一室。一个仆役影子般从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凭空出现,犹如鬼魅。顾心澄差点又被他给吓到,忍不住问候了一句“汝妹”,没好气地把灯笼塞给他,径直走过去拿铜簪挨个拨亮灯芯。
“太亮了,刺眼。”
教主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慵懒散漫的语调,没睡醒似的。
“嫌亮你就闭上眼睛,反正又不用你看。”
听闻武林中有一门功夫,专修目力,夜晚视物犹如白昼。这不科学。古人生产力水平低下,食物贫乏,维生素a获取不足,应该普遍夜盲才对。铭山上的伙食倒是不差,但要她摸黑工作,近视了咋办,这里可没法儿配眼镜。她走进里间感受了下,还是觉得不够敞亮。
“出来吧!要是刺眼的话……鸦雀,给教主找块黑布蒙住眼睛。”
里间那人立刻委屈起来:“澄儿,你不喜欢我了。”
顾心澄道:“把‘了’字去掉。”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放声大笑。
“哎呀,你这孩子,太无情了!”
半真半假地抱怨着,秋衍君终于走出来。及腰长的乌发系在脑后,衣袍如墨,半敞开着,手里端着白玉盏,翘脚坐到卧榻上。鸦雀果然呈上黑纱,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教主挥挥手,没要。他又变戏法般收了起来。
顾心澄走上前去,摊开手心招了招,教主便把白玉盏放她手里。唔,不是酒也不是茶,白水而已。顾心澄还给他,掏出药来。
“吃药吧。那只手给我,我看看脉。”
教主乖乖吞药,很配合地把空闲着的右手递过来,只见她熟练无比地将手指搭上脉门,凝神闭目诊了半晌,换左手再来,而后面无表情地放开。
“如何?”
她双目无神,实话实说:“不行,我搞不懂。心跳脉搏倒还好,但是你说的什么气息逆流,内力紊乱之类的,我完全感觉不到。”
“哈哈哈哈……”教主又笑起来。
把顾心澄笑得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啊,她一个西医外科转大药剂学的人,理解不了内力这么玄幻的东西。
“算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是自己说吧。”自暴自弃了。
教主笑道:“无事,你配的药很好,那套针法也对症。我自己的身体,我感觉得到。”
“真的?”那针法是她看着便宜爹娘留下的医书自学的,书中用词精深玄妙,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道家典籍。她只在几个俘虏身上试验过,不太自信,若非教主坚持,她一定不敢现学现卖。
“如果有哪里不对,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好。”
“不要笑,这很重要!”
“是,是。”
她绷着小脸表情严肃地盯着教主,直到教主收敛起笑意,看着认真起来,才算满意,开始动手扒他衣服。鸦雀连忙扭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口。她仔细选好穴位,小心翼翼地扎了两针,停下来问道:
“痛不痛?”
“不会。”教主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
她暗暗叹口气,这也是个大问题,教主的痛感神经不敏锐,或者说他太能忍。他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缺乏躲避伤害的本能。当初她试验这套针法时,哪个不是痛得面无人色哇哇大叫,教她难以下手。唯有教主,若非每次扎完针,他都浑身是汗,她恐怕会以为扎了个假人。还好还好!要是既感觉不到痛又不出汗,那就更严重了,活不了几年的。
“长痛不如短痛,我加快些速度,教主你……”
本来要说忍着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人还用劝他忍?顾心澄道:
“痛就喊出来!要是有人听见了,灭口就是!”
三十六针行完,已过二更天。她长出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珠,使唤鸦雀:“倒杯热水给教主。”
却听耳边响起布料摩挲的声音,教主已经披衣坐正,运起功来。她略感无语。都痛出一身冷汗了,你就不能趴着休息一会儿?劈手截下鸦雀送来的水,自己喝了。喝完又觉得饿,这套针法对施针的深浅轻重要求极严,很是劳神费力,何况她如今还在长个子呢。
“有吃的吗?”
鸦雀看她一眼,没言语,转身下去了。盏茶工夫拎来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黄澄澄的绿豆糕,粉嘟嘟的糯米饼,桂圆雪梨银耳汤居然还是热的。这就奇怪了,她记得教主这里没有小厨房啊。一边吃一边夸他。
“鸦雀你太帅了!我正想吃糯米饼呢!你从哪儿弄来的?”
“药芦小厨房。”
“……”
搞半天她吃的是自己的点心啊-_-b
你妹!
算了。
“你要不要?”
鸦雀摇头,一脸正义凛然,对她递过去意图行拉拢腐蚀之事的绿豆糕不屑一顾,还往教主那边靠了靠,跟她保持距离。
哼,不要拉倒,她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