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天前缝的，就是徒弟你等投奔我教的那天。你看，伤口恢复得很好。剪线刀给我，钝头的那把。”
不是投奔，是被俘……徐华没说话，默默找出剪刀递给她。
“此处我用了皮下脂肪浅层贯穿缝合法，竖‘8’字缝合皮下脂肪。脂肪便是肥肉！简单的说，就是这个胖子太肥了，要尽量避免他伤口处的脂肪液化。竖‘8’字缝合，我回头教你，哪天这个胖子再受伤，你可以试试。”
顾心澄边拆线边给徐华讲解，完全不顾病患的心情，病患家属饶有兴趣地在一旁围观，听到不明之处还虚心请教。
“大小姐，这‘竖捌字’怎么个缝法？”莫娘子经营布庄绣坊生意多年，“竖捌字”针法闻所未闻。
“就是‘8’字形交叉呗，”顾心澄挥着剪刀虚空画了下，想想又补充道，“阿拉伯数字8，不是我们写的那个‘捌’。阿拉伯！就是大食。”
莫娘子没听懂，但是不明觉厉，连连点头：“大小姐懂得真多！”
顾心澄跟着点头，她懂得多那是事实，自家人面前没什么好谦虚的。线拆到一半，顾心澄停下动作，指给徐华和莫娘子看左护法腹部的伤疤一端：“你们看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左护法顿时紧张起来：“怎、怎的？有何不妥？”
他肚子上的那道伤口极深，事后想想自己都十分后怕，努力支起脖子想瞅瞅自己肚子，被顾心澄一巴掌拍了回去。
“瞎动什么？老实躺着！”
徐华看了看那伤疤没作声，倒是莫娘子以一个绣坊老板的专业眼光审视片刻，试探着评价道：“此处针脚似乎略为凌乱。”
得到顾心澄一个赞许的眼神：“这是故意乱缝的。”
“啥？！”
“本小姐前面给他缝得实在太好看了！”迎着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顾心澄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对于这种自不量力，明知不敌却偏要逞强，自己都不保重自己这百八十多斤肥肉的傻瓜，本小姐为何要费心替他医治？！便是治了，也要给他留点念想，省得这个胖子好了伤疤忘了痛，下次再冒冒失失地去送死，浪费本小姐宝贵的精力和时间！”
莫娘子恍然大悟，抓着顾心澄的胳膊连声叫好：“大小姐英明！何光这个憨货，全不似我莫家的女婿，一到人前便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明明这十来年里拿刀的机会不及拿算盘一零头，也好意思跟人比划？何况教主还在跟前呢，轮得到你去出头？”
“就是就是！”顾心澄很敷衍地附和了两句，抽出胳膊，鼓励莫娘子：“好好骂他！”
左护法气得满面通红，顾心澄只当他自觉羞愧了，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线拆完，吩咐徐华替他重新上药包扎：“用那盒黄色的。白色那盒不止消炎生肌，去疤效果还特别好，别给他用。”
莫娘子完全不在意自家男人肚子上会不会留疤，又不是女孩儿家的脸蛋，留个疤长长记性，值！骂完人十分解气，从袖袋里摸出张银票，笑盈盈地塞给顾心澄道：“刚好大小姐你来了，这是上个月丸药的盈利。”
大小姐出品的丸药一直深受好评，就是总不肯多做些，上好的营生硬是给浪费了。莫娘子心想，到底年纪还小，有些贪玩儿惫懒很正常。也罢，权当陪小孩子过家家了。
“眼看天儿渐凉了，暑药不用再制，大小姐看看还有什么对景的丸药可卖？”
顾心澄摇摇头，继续解她那绑得十分讲究的束袖。她在这里孤家寡人一个，又没几年好活的，有命赚钱没命花，赚来有什么意思？
不过——抬眼看看正在打包药箱的徒弟——既然徐华提前出现了，说不定这一世通关有望，或许是应该考虑些更长远的问题了。
思忖片刻，才对莫娘子道：“婶婶，丸药毕竟是成药，不曾看人下方，若有不对症的人买去吃了，难免要出问题。”
说着想起了前尘往事，目光悠然远望，语重心长地说：“医疗纠纷是很麻烦的！”
“啊？唉，这倒也是。”
莫娘子叹口气，她虽然没听说过“医疗纠纷”，但是成药不能包治百病的道理还是懂的，不免有些悻悻，又听顾心澄道。
“我等魔教中人，若要害人，直接下毒便是！岂能有用错药误伤性命这等乌龙之事？简直堕了我魔教威名！”
莫娘子连忙肃容称是：“大小姐言之有理！”
一旁的左护法闻言也摆出一副非常诚恳、甚是赞同的表情。
顾心澄满意了，接着说正事儿：“方才我想起一物，同卖丸药相比，风险极小，利润更高。不知道婶婶你有没有兴趣？”
莫娘子眼睛一亮：“有有有！什么东西？大小姐快说说。”
顾心澄冲她神秘一笑：“别急，容我准备几日。”
说罢领着徐华打道回府。时近黄昏，雨已经停了，山间小道上来往的教众多起来，见到她纷纷问好。内中有两个眼生的，行迹颇为可疑，但她只当日常眼瞎没看出来，默默地祝他们好运了。
前任武林盟主，没记错的话叫老卢，那样牛逼哄哄的一个世界级boss都被教主给刷爆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自信刷教主，难道说氪金了？其实以她三年来与教主朝夕相处就近观察的经验看，教主最有可能的死法应当是走火入魔，自爆而亡，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榕树下点了一座新坟，旁边哭丧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被雨淋湿后，那颜色愈发鲜艳凝重。顾心澄下山时就看见了，想了想，无话可说，正准备绕着她走开，被躲在附近窥视的侍卫小头领拦住了。
“干什么？”
“大小姐！”侍卫小头领哭丧着脸，“这人都埋了，她怎么还不走啊！”
“我哪儿知道。”
“要不，您过去劝劝？”
“不去，我跟她不熟。”上辈子住顾家时还算认识，这辈子真不熟，“让让，我赶着回去换衣服呢。”
侍卫小头领一爪子巴紧她胳膊不放：“别介！大小姐，您不能不管啊，我们堂主还在里面呢！”
“还在里面？”
“她一直守着，我们没找到机会啊！”侍卫小头领快哭了。
“哦，那没办法了。”她深表遗憾，“俗话说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要作完。本小姐早就劝他要善良了。放手放手……唉，你这家伙，怎么跟八爪鱼似的……”
甩不掉死皮赖脸的侍卫小头领，顾心澄没奈何，只得开导他。
“你是猪脑子吗？她这样子，一看就有几天不吃不喝了，还能坚持多久？你快刀斩乱麻，过去打晕了她，灌点迷药捆吧捆吧送下山去不就得了？还有，把那坟迁走，谁让你们埋在这儿的？！她要是再来，就说教主看着碍眼，迁到后山乱葬岗了。让她去那边哭，看她怕不怕！哼！”
小头领心悦诚服，他也不是真没办法，只是不好下手。还是大小姐心肠硬，不愧是教主家的闺女。立马就准备带着人上去动手，又被她叫了回来，从徐华背着的箱子里掏出一瓶药塞给他。
“这是人参皂苷，待会儿给那两傻货都灌点，别弄出人命。”
人参他倒是知道，皂苷是什么鬼？小头领心里嘀咕，嘴上却答应得利索：“是是是，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
顾心澄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哦不，是阴险狡诈，阴险狡诈！”
“快滚！”
“好的好的。”
侍卫小头领麻溜地滚了。她远远地又望了一眼老榕树下的女子，一袭红衣抱着双膝蜷成一团，看上去那样小，又那样醒目，像天地间一粒朱砂痣。
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真死过一次她就知道了，还是性命最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