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八点，江州市公安总局。
后勤部小张照例给各科室扛去新的桶装水，一进陆局的门，才发现陆局早已到了，端着他那仿佛好几年都没有洗过的茶杯，正一脸凝重地打着电话。
年过五十，陆局没有中年人特有的大腹便便，反倒是显得几分清瘦，终年穿着他那快褪色的制服。
皮鞋和裤管中露出来的印着海绵宝宝的袜子，成为了江州公安局每个人探讨的热点。
陆局用的还是十几年前的非智能电话，也不知这手机为何如此坚强，伴随着陆局风里来，雨里去，竟然还未被淘汰过。
直接外放就能当广场音箱的手机，哪怕是打电话的时候，隔着一米远，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陆局，对对对，这次是我的失误，这件事出现在我的管辖区内，是我的问题，但是……”
陆局的眉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小张偷偷看着陆局的脸色，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陆局看了一眼小张，一张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江州市正在举办非常重要的国际会议，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我叮嘱过你多少次了，千万不要出事，千万要慎重，你倒好，直接给我慎重出一个命案来。你是嫌我秃得不够快，是吧？”
“不是，不是，陆局，这命案发生在晚上，大半夜的……”
“敢情你觉得犯罪分子也应该遵守朝九晚五的上班规律了？”陆局沉下声来。
“陆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知道，我们西区本来就是人口最混杂的地方，外来务工的人又多，乱成这样，谁也不知道要从何防范啊。”
陆局的眉梢可疑地抽了抽，他耐着性子和对面的负责人扯了半天，发现对面毫无反思的意思，反而是一直推卸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没有把火气压下来，直接拔高了声音，对着电话吼了出来：“不知道个屁！早就让你加强巡逻了，乱是借口吗！乱你他妈早不整治！现在跟我说乱！”
小张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桶装水砸到了地上。
电话那头的分局局长估计也吓得不轻，半天没有说话。
陆局将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抬手挥开键盘上乱七八糟的文件，翘着个兰花指，不甚熟练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对着搜索框，输入了“北城西区”这一关键词，就出来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网页。
今早，陆局接到电话，说是北城西区发生了一起命案，受害人死相狰狞，不知是被人仇杀还是怎么的。
本来大家还觉得是一则虚假新闻，结果北城分局那边看见苗头不对，立刻找人删了帖子。
这一删，可就坐实了命案的存在。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扑面而来。
甚至有人称杀人凶手和北城分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北城分局才会做贼心虚地删了贴。
陆局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镜，越看越气，本来就没有几根幸存的眉毛，几乎要从他脸上飞了出去。
最早的帖子被删除之后，强大的网友再次贡献了无数高清现场图。
陆局找了一个点击和回复最高的帖子点了进去，刚缓冲完毕，一张堪比海报的高清无码尸体图就这么直愣愣地跳到了陆局严重。
陆局：“……”
他觉得自己刚才吼得还不够高亢，可惜年事已高，陆局已经不是曾经随时可以高歌一曲青藏高原的人了，他摘下眼镜，扔到一旁，“老孙啊。”
“在在在。”分局的人就差敬礼立正了。
“我刚想了想，觉得你在我们这里干，简直是屈才啊。”陆局语重心长地道，“你要去了广告公司，就冲今天这宣传效果，年薪百万不是梦啊。”
“这不太好吧。”
“孙建国，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把这个热度给我压下来，自己打个报告滚蛋去。我一会儿抽几个人过去给你当技术指导，这个案子，要是没有一个交代，你自己提脑袋来总局吧！”陆局觉得自己的头顶更秃了。
马上就要退休，结果折腾出这么多事。
小张在陆局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松开了手，水桶稳稳地落在了饮水机上。
“小张。”陆局对他招了招手。
“在呢，陆局。”小张顺手把湿漉漉的手在自己衣服上一擦。
“去，把沈暮给我叫过来。”陆局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大大咧咧躺着的尸体，气得倒吸一口气，干脆把显示器电源给拔了，眼不见心不烦。
小张的动作僵住了。
陆局见他不动，困惑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陆局，那个……”小张差点要哭出声来，“沈、沈队今、今天还没有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张觉得，陆局的脸一下子黑得超级吓人。
沈暮，江州市刑侦队队长。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爬到这个位置，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据说，在她刚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刑侦队所有不服气的人约出去干了一架。
之后再也没有人非议过她。
不经常开会，也不经常加班，沈暮上任没多久，大家就体会到了领导年轻带来的好处。
沈暮也以身作则的贯彻了“绝不加班”的好习惯——每天八点半准时踩点到岗，绝不浪费一分一秒。
完全没有意识到陆局血压已经快要高出天际，沈暮此刻还在路上晃悠着。
限行的时候，车已经废了半条命，沈暮从自家地下室翻出了一辆哐当作响的自行车，自己卷着袖子把拉链抹了个油，踩着这个连刹车都没有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头利落的短发，身形削瘦，踩着车蹬的两条腿笔直且长。
风一吹，直接把她的衬衫翻到两边，露出了一般姑娘羡慕不已的马甲线。
沈暮这车不仅刹车不灵，连平衡都不稳，加上她在车把上挂了好几杯豆浆，远远看去，像是随时都要车毁人亡似的。
好在沈暮凭着自己“秋名山老司机”的车技，准点将车开进了市局的大门。
门口有个送花的小姑娘，正和门外大爷苦苦交涉，“我这花要送进去的。”
“姑娘，这是公安局，你这花要统一放门卫室进行登记的。”门卫大爷很无奈。
沈暮没有刹车，只能用自己车上唯一幸存的铃铛摇了几下，“借过借过。”
小姑娘侧身让开，不知为何，又突然指着沈暮车上那晃晃悠悠的豆浆，“大爷，为什么送花的不能进，送外卖的就能进？”
门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