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丁零睡得依然不好。他的心情有些乱,在若回雪走后喝了几口酒,借着酒劲才勉强睡着。
睡梦中他梦见和人打斗,梦中的那人掌法飘忽不定,似有似无,若虚若实,形似鬼魅。他无法接住那人的掌,但那人的掌却在确实地打中他,打得他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跌倒在地的一瞬间,他也醒了过来。在睁眼意识恢复的一刻,他觉察到了床边有人坐在那,正伸手触碰着他,而且气息并不像是熟悉的人。出于镖师的本能,他伸手去抓那人的手。但对方一个绕腕巧妙的化解了,并向后退了一步。
“谁?”黑暗中,他坐起了身子,警觉地问。
“公子,是我。”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凭借微弱的光线,和对声音的模糊印象,丁零认出了来人是若回雪。
可是,这半夜的,她为什么会闯进自己的房间?
“若姑娘?你,怎么会在这?”丁零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但感觉又太真实了。
“我来求你一件事。你说过,只要不违反江湖道义,你将为我赴汤蹈火。这话还算吗?”
“……算。”丁零有些懵,但大丈夫言出必行,他还是点了头。
“那好,带我走,带我远走高飞,远离江湖。”若回雪盯着丁零的眼睛道。
“可是……”
“你刚不是答应了吗?这并不违背道义吧。”
丁零一时不知要如何要在不考虑的情况下回应这个会改变彼此一生的请求。
“算了,如果你反悔的话也就算了,当我没说过吧。”若回雪道,双眼低垂,流露于表的失望。
“我知道了。是现在就走吗?”丁零鼓起了勇气,答应道。
“嗯,现在就走。”
“你要躲避你的那群随从?”
“是,所以必须现在走。我身上有足够的钱,不管我们到哪里,都可以安生落脚。”
若回雪的美丽容颜让丁零感觉不到一丝真实感,这样美丽的人儿愿意和他共度余生,相依为命,他自然是高兴的。但同时,也让他放弃一切。自己这样匆忙地做出选择,真的好吗?但话已出口,他并不打算反悔,只能先离开这里再说,等到了其他地方再联络他师父。
“我先和师叔他们说一声吧,不然就这样消失了,他们还以为我出事了。”丁零道。
曲文道:“师兄,你去吧,我会和师叔说的。”突然,另一个声音从房间另一角传来,原来曲文早已醒来。
“小曲子,你醒啦。”丁零道。
“嗯,虽然你这样做决定很草率,但也着实有趣。带着美人,浪迹天涯,不比在江湖中厮杀,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好得多吗?”
“我是放不下师父和你们,朝夕相处,一起长大。只是我之前答应了她。若果知道会如此要求,再让我选一次,也就不会答应了。”
曲文笑道:“好了,再说若姑娘要不高兴了。”
“不,我的要求原是强人所难,他若不愿意,我也不会有什么抱怨的。”若回雪道。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我会允诺的,不过你之后要告诉我原因。”丁零道。
若回雪点了点头。
丁零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出门前,他还和苍云告了别,苍云似乎知道丁零要离开,不舍地低声叫着。
“记得好好喂苍云。”丁零最后嘱咐曲文道。
“放心吧。这可是我们一起喂养大的,我对它的爱惜可不比你少。”曲文道。
“要乖乖听小曲子的话。”丁零最后抚摸了一下苍云道,便和若回雪出了门。
两人穿越酒宴后杂乱无章的厅堂,一名小二因醉酒正趴在桌子上熟睡。他们去了马厩,牵了两匹马,一匹是曲文的,一匹是若回雪自己的。就在要离开的时候,一旁柴房的门突然被打了开,一名若回雪的随从因欲小解出了来。迷糊中,他看见了有人在牵若回雪的马,以为是盗马贼,便叫了一声。
若回雪并不说话,快步上前,在接近的一瞬间,手中的惊鸿剑出鞘,精准地切割了喉咙。她的随从认出了她,却因声带被切割,无法发音,只能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若回雪,然后倒地死去。
丁零再次被若回雪的凶狠吓了一点。
“为什么要杀他?他再怎样也是你的随从!”
“不,他只是个强盗,他们都是!”若回雪冷冷道,并没有对刚死在自己手中的生命有半点怜悯之情。
“强盗?”
“这些事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总之,相信我。”若回雪道,盯着丁零的眼睛。
丁零看着若回雪认真的眼睛,他的感觉在告诉他这并不是撒谎。
“我先信你,但如果事后我发现你欺骗我,是你在滥杀无辜,那我就不会放过你。”丁零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
“是吗……”若回雪伤心道。
柴房里再次传出动静,似乎有人被惊醒了。
丁、若两人不再言语,牵着马离开了客栈。
“去哪?”丁零问。
“天涯。”若回雪道。
丁零转头想再问,却借着客栈的灯火,看见了若回雪正流泪。
“走吧。”他没再问,鞭笞了胯下的马,两人一同冲出了沙星镇。
天涯在何处?何处是天涯?丁零不知道,但他知道,天涯一定是一个尽头,一个能让人停步的地方。
若回雪并不说她想去往何处,只是跟随着,所以一切由他定夺。
何处是安身的归处?他想到了宁远镖局,想到了守护着他的师父。于是他问若回雪是否愿意去宁远镖局。
不答。
丁零便知她不乐意。
“你不懂我。”在广袤荒芜的戈壁上走着,若回雪突然望着远方道。
丁零没有回应,他的确不懂,这些年来,他只是专心于镖局的事与练武。他也看着远方,想要确定一个方向,一个可以让若回雪满意的地方。
在少言寡言的走了一天后,他们在一个可以挡风的巨大岩石群之中找到了能让他们歇息的地方。
他靠在石块上,仰望着色彩渐暗的天空,思考着去路。
“路上,你不说话,你在在意我为什么那么轻易杀人?”若回雪问。
丁零默然。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丁零扭头看着若回雪,她正抱膝坐着。
“能告诉我吗?”丁零道。
若回雪点了点头:“我爹就是青秋水,但他也不再是青秋水,而是恶云飞。事实上,青秋水都是个假名字。”若回雪望着远处的天空道,好似思绪也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弥连寨寨主?”丁零非常惊讶,这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
“对,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白道的青秋水,一个是黑道的恶云飞,西域最大的强盗头子就是他。白道的人都知道恶云飞,但没有人真正见过恶云飞。他们知道青秋水,却对青秋水的过去一无所知。”
“那么说,那些你的随从都是强盗了?”丁零终于明白了一些。
“是的,都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混蛋,该死之人,我杀了他们,是在替天行道。你不应该怪我。”
“你和你爹很不同呢,你很讨厌他们吗?”
“当然,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恨着他们,恨恶云飞。”若回雪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娘是被恶云飞他虏掠上山的,那天,他在劫掠一支商队时看见了我娘,他说我娘美若天仙,一下就把他迷住了。他就带走了我娘,把她带上了山,欺凌了她。对于大多数他用过的女人,他都会杀掉,只有我娘,他觉得很漂亮,不忍杀。后来我娘生了我,养在山寨中养育着我,我成为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原因。在三年前,在恶云飞有一次离寨的时候,我娘想要趁机带我离开山寨,她不想我继续待在那种地方,和那些人生活在一起。于是她趁夜带着我想逃走。结果当晚恶云飞刚好回来,发现我娘不见了,便派人出去找。我娘并不懂得在沙漠中如何辨别方向地行进,虽然行走了半个夜晚,却只是在原地打转。他们轻易地找了我娘,并带了回去。恶云飞大发雷霆,他说我娘已经年老色衰,又生不出儿子,实在已经没用,就把我娘杀了。其实我娘在生了我之后也怀孕过,不过她都偷偷打了。”
丁零听了沉默不语,心情异常沉重。
“因为他害死了我娘,因为他让我出生在那个肮脏、污秽的地方,我并不想在那种地方出生并活下去,吃着带血的食物。所以我恨他,所以我必须逃走。”
丁零因气愤而握拳,坚决地说道:“我相信你。今后我会一直保护你。”
“你真的相信我了吗?”
“当然,我丁零说话从来一诺千金,从不反悔!”
“谢谢。”
沙漠的夕阳格外的红,投在若回雪的脸上,就像蒙上了一层新娘的红纱。
丁零看得入迷。
“说说你吧。”若回雪道。
“我?”
“对,你的父母,家人,长大的故事。”
“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被强盗杀死了,我师父刚好经过,他们打退了强盗,然后救下了我。后来我就跟着师父他们长大。”
“我们还真是一对可怜的人。”若回雪苦笑道。
“不,我师父、师母、师叔他们对我很好,师兄弟们也对我很好,我活得很满意。”
“是么……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呢。”若回雪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但以后你有我了,我会陪着你的。和我回镖局吧,师父他们人可好了,他们会对待我一样对待你的。”
“你感觉恶云飞知道我在你们镖局,他会放过你们吗?你们镖局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去?你忍心牵连他们吗?”若回雪问道。
丁零被问住了,他远没若回雪所想的那么多,这大概也是先前她不想和他回去的原因。
“我明白了,那我们入关后就隐姓埋名吧。如果你愿意一直跟着我的话,我会一直保护着你。”
“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今天是你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做出的承诺。我不会再容你随便反悔的。”若回雪认真地说。
丁零看着若回雪的眼睛,两人对视着,他点了点头道:“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