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女儿出世后,小木工又做的各种贩卖,没有一次能顺利赚过钱。那几年,我们的日子每每都是入不敷出。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得泪汪汪。于是,地里那点微薄的收入仅仅维持了温饱,却每年还要欠着村里的提留款和农业税。
所以,我时常怀念女儿出世前的那三个月的好时光,那似乎是老天故意安排的,为迎接我们女儿出生前,给女儿留够的口粮。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天饿不死瞎眼鹰那。
那年九月,小木工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消息,一个南方老板在古邳小镇上一个废弃厂房里,设了一个专门收购锯末子的点,每袋十元,据说我们方圆百里之内,一些锯房内的锯末子都是没人要的。
小木工买了许多大口袋,开着拖拉机奔波了三四天,把口袋分发到各锯房。十几天后,锯房陆续打电话来,让我们去运回来。
接完电话,小木工很是为难。我问他怎么了?他支吾半天才说:“我一个人去,那些锯末没法装到袋子里去,得有个人帮我张着口袋才行啊。”
我说:“不能到锯房里找个人帮忙张一下吗?”小木工说:“那哪行啊?人家锯房人都忙,那么一大堆锯末堆在那里,装袋子又脏又呛人还浪费时间,谁愿帮我。一袋子才给人五块钱,老板卖不卖都无所谓呢。”
我快速算了一下,如果我们一趟能装十袋,那就是赚五十呀。然后我开心地说:“我跟你去吧,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这不行,你看你这肚子。路上都是狗头石,或者车辙窝窝,万一把咱宝宝颠着了,听说七个月左右最娇气了。”小木工连连摆手不同意。
“啊呀!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气。没事的,我觉得她壮实得很。”我立即反驳。
最终,小木工终于无奈同意了。似乎是天佑苦难的人,那天的那趟运输道路格外平坦,那一家的锯末子也多,我们装了足足二十袋子,把个破拖拉机累得黑烟直冒。我坐在小木工给我留出的软软的锯末袋子中间位置,看着天上慢悠悠流淌着的白云,听着突突拖拉机声里夹杂的小木工拿腔拿调的歌声,肚子里的宝宝也似乎感染了我们单纯的快乐,也乐不可支,手舞足蹈起来,我顺着薄薄的衣衫,摸着她不时鼓出的小拳头,我亦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我只默默祈愿我们的日子可以从此好起来再好起来。
后来的三个月,我们三口每天都开着拖拉机出发,然后满载而归,几乎每天都能赚一百块钱。也不管路况如何,我那娇小的女儿的生命力也格外旺盛,不管路况多么颠簸,我的女儿都在安全健康地成长着。
只可惜,那个收锯末的老板,似乎是收够了量,毫无预兆地悄无声息地走掉了,临走前,他还欠了我们五百块钱货款。紧接着,预产期也临近,我们很满足,毕竟有机会赞够了迎接女儿出生的钱,我们对命运的这次垂怜格外感激,所以,也便很轻易地谅解了那位老板的消失。后来,随着女儿的出生,家里田里都变得格外忙碌,我们甚至黑白颠倒,时常忙得一天只吃两顿饭,就像所有养育新生儿的家庭一样,虽然忙,虽然乱,但却格外充实。
女儿两岁后,小木工重操旧业,去东北赚钱。临行前,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却没敢看我的眼睛,背转身才哽咽着说:如莲,我没本事,让你们娘俩跟我受罪,除去路费,就四块钱留给你们了。天热了,以后中午记得每天给俺闺女买一支雪糕吃吃,一天一毛钱,足够撑一个月的,油盐啥的,都能赊,去村部小卖部赊赊吧,过一个月我就给你们打钱回来。
在滂沱的大雨里,眼看着他背着背包的背影消失在刚收完麦子的空荡荡的田野尽头,我领着女儿站在村头路边,攥着那四块钱,泪如雨下。
小木工一走半年多,中间陆续寄了有一千块钱回来。还了赊欠的账,买了种子化肥等农资,所剩无几。眼看着又到了冬月,到了收缴提留款的时节,我又开始愁肠百结。
小木工的大哥读书的时间最长,所以那一年被推举为村部的会计兼生产小队队长。新官上任,他提前带领着村部的几个人出来催缴提留款,第一户就从自己人入手。
他大哥果然不愧读书时间长,还没进院子,就唱喏一样口齿伶俐地报出了我们家该缴的款项:提留款每人一百二十元,农业税每人一百六,稻田水电费及其杂费每人八十,三口人合计一千零八十元整。
我说:“再等几天缴行吧?再过几天,您兄弟应该寄回钱来了。”
“不行,你得带头缴,支持我工作才对。这样吧,不是刚收了玉米么,就拿玉米来抵款吧。”他斩钉截铁地说完,就吩咐那几个人开始搬装玉米的袋子。虽然我知道村部多年来一直是这种作风,可还是寄希望于那是他大哥,怎么着也不应该真搬,缓几天总应该可以。
我就拦住他们说:“这些玉米我留着喂猪的,还有十几只小猪仔等着喂呢。再等几天他寄钱回来不行吗?”
他却斩钉截铁地回绝说不行,同时扯着我的胳臂把我推到了一边。我怒急失口:“你可真是党的走狗啊!急于邀功,拿自己人开刀,好狗!”他听了我的骂,也是暴怒,顺手朝我脸上甩了一巴掌。
我跌坐在地上和幼小的女儿一起大哭,众人才拉拉扯扯把他拽走罢休。
在我们当地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一个家庭里,大伯哥和兄弟媳妇是不应该搭话或者有交往的,否则被视为不知好歹不懂礼数。
我却是被大伯哥打脸,这样的奇耻大辱怎么了结。那几天,我竟然钻了牛角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让那个不知礼数的混蛋偿命。
可是幼小的女儿终日依赖着我,我无计可施。最后,我卖了家里的那窝猪,把土地暂时交给公婆管理,带着女儿投奔小木工而去,正式开启了我们的租赁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