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年来的离婚经历,已经在我心里梗成了一种病态,这种病态导致我华发早生,容颜早衰。我和我的同龄人站在一起,看官都说我比她们大十岁。但我还是女人,又是一个爱美的女人。因此我终于承认了我生命的卑微。
其实许多年前,在我还是十几岁的花季,大家都已经承认我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了。那时候的我,仿佛自身带有明星般的光环,在十八里乡有许多人都知道我的多才多艺。
出名的起因源于一次在小学校里举行的歌咏比赛上。那次比赛,我凭借在乡村里流走的草台班子里学来的,家乡柳琴戏版的拷红片段,一举夺得女生组的第一名。而我当时的班主任刘老师喜欢文艺。
自此之后,在他的赏识和夸奖下,我本来一般般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跃入班级前十名。因此,班主任让我做了班长。此后,我的班主任跟随着班级,一直带我们到小学毕业。我也在班主任的赏识下,每年都在歌咏比赛上夺魁,每年都当班长,乃至当全校少先队的大队长,胳臂上带着白底三道红杠杠的袖标。在学校里一直很是耀眼。
到后来,我的文艺班主任带领村部的文艺爱好者们,组成了一个业余文艺团体,在学校里挑选优秀的学生做演员。然后一起排练节目,在春节放寒假的时候,挨个村进行巡回免费演出。于是,我想当然地成为了那个文艺团体的台柱子。我最拿手的乡村民谣是小白菜,所以我那时候似乎就有了一个公认的艺名--小白菜。
提起小白菜,在十八里乡,几乎人人都知道。我想我自以为是的性情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期慢慢养成的。而在同样的时候,我家庭里的生长环境也为我的这种性格养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家兄妹六个,我最小。父母和哥姐们都宠着我。我父亲兄弟四个。我记忆里的老房子是个四合院,我们家住在西厢房。隐约记得西厢房的西墙上有一面黑板。我清楚记得,我在五岁那年秋天,我穿着姐姐褪下来的白衬衣和蓝裤子,站在我家私塾黑板下面铺着的,印有鸳鸯与荷花的黑漆大床上,我的两个姐姐,二姐和三姐,为我起了一个学名。二姐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行字:小六丫现在开始叫柳如莲,她是***的好孩子。她从明天开始,她就成为小学生了。
我家的那块黑板,据奶奶说是以前私塾用的。奶奶还说,解放前,我爷爷是地主,在我们家后的山坡上,有两种收入,一个是专烧石灰的窑厂,一个是扎扫把簸箕之类的作坊。可惜,我爷爷好赌。听奶奶说,他老人家几乎每天都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提着一袋子洋钱,到十几里外的古邳去把钱输掉。
大概也是听闻爷爷常常光顾古邳,在我很小的时候,古邳这个地名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导致后来我毫不犹豫地嫁到了古邳。(古邳,就是三国时候的吕布被吊死在白门楼的那个下邳。)幸而,解放后,我们家因为爷爷的败家成为了一贫如洗的贫农。
因此,我的父母兄姐们,不可避免地同我们伟大的祖国一起经历了那个赤贫的年代。好在,我出生晚了一些,到了七十年代,已经都能吃饱了。
我的父母亲,勤恳地经营着一个豆腐作坊,在我小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吃得很好了。我记忆里的饭食,几乎每顿都是豆汁米汤,白面煎饼。菜有豆腐豆芽,鸡蛋和藕片。因为家族大,亲戚来往多,经常还会有鱼和肉。由此,我的信念里没有贫穷二字。我坚信,只要踏实勤劳,都能吃饱穿暖过得很好。
只是我没有预料到,我未来的人生却一直与物质贫穷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止我精神上的日益富足,这也许与我们家族里的不服输的气质有关。
在网络给人们带来无限种可能的今天,我却越来越怀念小时候那种没有电的黑暗。那个时候,当黄昏的余光逐渐隐藏到蘑菇丛一般的草垛子之后,大人小孩都约定成俗一般纷纷从各自的家里跑了出来。
那时候的人们没有贫富分化阶层,大家都是一样的老贫农。衣服上的补丁形态颜色各异,但每个人的快乐却是差不多的。大家聚集在村部的那块斜坡上,看盲人说杨琴,或者听草台班子唱柳琴戏,一样的会开怀大笑或为剧中人的悲惨命运叹息,可谓同喜同悲。
小孩子们更自由,像鸟儿一样,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嘻戏,蹦跳。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忧愁,只有无边无际的快乐和满足。只是这样的幸福从村里接通了电之后,就结束了。
有了电后,有钱的人家开始有电视。尽管那时候的人都很淳朴,有电视的人家会热情相邀老少爷们来家一起看。但那种无形中的优越感唤醒了人心深处的攀比意识。逐渐地,大家暗暗攒起一股劲,暗暗攒钱,陆陆续续买电视。从此,以前那样热闹的村部斜坡,和黑夜里钻得到处都是孩子的这样的景象消失了,人们开始变得自我。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家贫困那年,似乎是在我上中学以后。那时候,大哥和二哥相继成家分家。父母带领我和三姐搬到路边,用哥哥们建新房剩下的下脚料盖了两间低矮的小房子。父母一间卧室兼粮仓,我和三姐一间卧室兼客厅。
因为是新建的临时房子,暂时没通电。我做作业和看书点的是煤油灯。那个时刻,我私心里只希望三姐那被讨论了几个月的婚事赶紧落实。那样,我就可以有我自己的一席之地了。只是我没想到,待三姐出嫁之后,我的贪心竟然会与日俱增。我竟然开始渴望拥有我自己的闺房!
也许,就是在那样的渴望里,我的思想开始萌芽,开始变化,我悄悄地早恋了。我早恋的对象在遥远的传说是富庶之地的南方。他刚刚入伍,他给我寄来他在教练场上的穿着军装的照片。他的整齐的牙齿在阳光里格外洁白耀眼。他跟我述说他军营里的点点滴滴。我却装成大人一样鼓励他克服困难,努力向上。在我们的书来信往里,最终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夫荣妻贵。
现在想来,那样的目标虽然庸俗不堪,但却是恋爱中的年轻人最朴实最真实的愿望。后来他果然在军功章的照耀下一路高升,最终破格提干。我们的关系也终于迎来了寒冰一样的结尾,我们五年的鸿雁传书变成了一曲凄美的白狐。
也是这段异地恋,成为了当时十八里乡最关注的热点。我再次成为新闻焦点人物。也为我日后的婚姻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