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孙平绝不能让刘蕾知道他的阴暗心里。她如此热切的想要个孩子，如果刘蕾知道是他的原因，以她的脾气，肯定会逼着他去治疗，更别提他想让她一直背着这个黑锅了。孙平太了解刘蕾了，她可以忍受伤害，却不能容忍背叛。如果她知道了，她一个字都不会跟他多说的，只会决绝的离开，他知道她的决绝。他一想到这种结果就毛骨悚然，不，绝不能让人知道。
他悄悄的用假名字来市医院检查，避开刘蕾所在的省医院，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在等待结果的期间，他不断的祈祷，不要，不要。这时候他甚至发誓，只要不是他的原因，他会好好对待刘蕾。即使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也会和刘蕾好好的过日子，将来领养一个孩子，他和刘蕾也会好好的对待孩子。上天，帮我一次吧。
老天并没有听到孙平的祈祷，他拿着检查结果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神思恍惚。医生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精子活力低，畸形率过高，虽然能使女性怀孕，但容易出现胚胎发育停滞及流产现象。”通俗点说，就是“少精死精”吧，就像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里说的那样。孙平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点理解能力还是有的。他觉得这时候自己和小广告一样可笑。
那天在医院附近的公园里，孙平在冰凉的石椅上，默默的坐到天黑。等他晚上回家的时候，刘蕾看着他有点异样，浑身的烟味很重，但听他说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天打牌去了，也就没多想，催着他洗脚刷牙早点睡下了。
刘蕾知道张丹青给李欣莲送回去了五千元的事，便问孙平李欣莲是不是有点回转了。孙平告诉她李欣莲是把钱存起来给大宝留着的。孙平说这回李欣莲提起张丹青不再激动，语言表情就像说起一个普通朋友，刘蕾以女人的敏感瞬间了解，这是李欣莲彻底放下张丹青了。看样子李欣莲是真的不会和张丹青复婚了。
刘蕾一下子觉得张丹青好可怜，她和孙平念叨，“张丹青那么好的人，李欣莲咋就和他过不到一块儿呢。听你说，李欣莲过日子是把好手，可惜了，这俩人。”
刘蕾就更关照张丹青，觉得他在工地吃不好，每星期天炖排骨炖鸡，让他来家里吃饭，临走还用保温壶给他装一壶汤带走，平日里包饺子也给他送一饭盒下去。到一天刘蕾推回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说是给张丹青上下班用的时候，孙平终于忍不住了：“张丹青如今比我都滋润，天天汤水的喝着。这自行车比我的都新潮。”
刘蕾看着他，奇怪的道：“我还说呢，你这些天是怎么了，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孙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竭力控制自己，可内心深处有种叫不甘的东西在挣扎着，要冲出来伤害她，更伤害自己。他转身就走，一晚上没和刘蕾说话。
第二天刘蕾在医院昏倒，同事急忙把她送去检查，同时给把电话打到孙平的办公室。孙平急忙赶到医院的时候，被告知刘蕾怀孕了。刘蕾已经醒了，正开心的抚摸着小腹，见到孙平的时候不禁流下泪来，却又笑着说，“孙平，我怀孕了。”
妇产科的大夫阿莉医生了解刘蕾的情况，正色对两人说：“刘蕾流产过两次，这次一定要特别小心。回家以后尽量卧床休息，家务男同志能多干点就多干点。如果这次再流产，那以后更难保住胎儿。一定要重视啊。多吃有营养的东西，保持心情愉快。”
孙平心中百味杂陈，既开心又酸楚。想到自己的检查结果，也许刘蕾又要空欢喜一场，而且她的身体又要受到伤害，他真想说出来，这样自己的内心就不用再这么负疚。可他又有种侥幸心理，万一这次能保得住，孩子能生下来，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医学上有个词叫几率，虽然很小，但这个世界不是经常发生奇迹吗？他不能说，不能让人用异样的怜悯目光看着自己，他仅仅是想象一下就不能接受。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而且，尽管知道不应该，但是孙平还是忍不住这样想，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呢？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有一点疑虑，平时他总是将这疑虑压下去，不敢让它沉渣泛起，这时候这点疑虑却迅速壮大，在内心张牙舞爪，让他对刘蕾的负疚感瞬间减轻了不少。一时他内心矛盾不已，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农学院放了寒假，老师们不用上课，在家的时候就多起来。孙平做为后勤人员，不时还要去值班，同事们很快感觉到孙平家的气氛有些古怪。知道他们在孩子上有点艰难，大家对刘蕾怀孕的事还是很替他们高兴的。对两口子表示恭喜和祝贺的人们，发觉孙平的表情带着有些勉强，好不容易又怀上了，不是应该开心的吗，这个样子是怎么个意思？有人便说是孙平太担心的过，因为以前刘蕾两次怀孕都流产了，孙平担心这次还会重蹈覆辙，脸上都带出来了，看笑的比哭都难看。众人心会道，这倒是。
在家里孙平倒是记住了医生的话，认真照顾刘蕾，万事不用她沾手，饮食更是格外用了心思。张丹青给刘蕾买了几只乌鸡送过来，说是给孕妇补身子是最好的，孙平也没说酸话。接了刘蕾下班以后，进门先做饭，然后就帮她按摩腿脚和腰。
刘蕾说：“我这成了太后了。”孙平说：“你给我生下个儿子，你就是我孙家的太后。”刘蕾哼了一声，“你这是为你儿子呢，有了儿子老婆就得靠边站了是吧。”
孙平知道怀孕后的女儿情绪容易波动，有意逗她开心，当即一打袖子，扎了个千儿，模仿电影里太监的样子低头道：“当然是太后您重要。太后有什么吩咐，奴才一定照办。”刘蕾笑的倒在沙发上，半天才“哎吆”着坐起来，“小平子，扶哀家去用膳。”孙平忙躬了身，一只手伸出，扶着她伸出的手，去厨房了。
张丹青见刘蕾怀孕后孙平夫妻恩爱，便想起李欣莲怀大宝的时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那时候自己还是愣头青，不知道心疼她。平日里工作累回家连话都跟她说的少，经常回家沾枕头就着，她怀着孕还要做饭洗衣，里外忙活，肯定很辛苦。当时没怎么着，如今想来，自己还真是混蛋。
李欣莲跟着自己这几年没享着福，倒是跟着受了不少罪。可她从来不抱怨，自己默默的承受着。想来她因为自己的不懂体贴也伤了心，到最后才会那么固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那时太年轻，不懂得经营感情和婚姻。走到如今的地步，还是自己的责任更大。几个月不见，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还认识自己。一个念头浮起来，就再也按捺不下去。张丹青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即就坐车回了县城。
这是个星期天，张丹青远远看到家门，忽然没了力气。还是那几间门脸儿，上面的牌子仍旧写着“服装加工”，隔着玻璃看到李欣莲正坐在缝纫机前忙碌。阳光从东面照进屋里，他可以想象屋里的情景。炉子着的旺火，水壶在炉子上坐着，水蒸气从壶嘴里冒出来，阳光晒着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舒服的想睡觉。
这本是他的家，他的日子，如今他只能旁观了。忽然屋里传来孩子的笑声，“哈哈，哈哈，叔叔，不要。妈妈，孙叔叔坏，欺负大宝。”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宝，好哇你，说叔叔坏。看叔叔收拾你。你说叔叔好不好？”“叔叔好，哈哈哈，叔叔好。”李欣莲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铁柱，你别逗大宝了。今天又给他买这么多吃的，不过给你做了件衣裳，你不要这么客气。你给我帮的忙可不是一件衣服能谢的。要是你再这样，以后我也不敢找你帮忙了。”
“欣莲，我们同学一场，是你太客气了。大宝，来叔叔跟你一块儿看故事书。大宝给叔叔讲讲这个故事。”“好。”
张丹青只觉嘴里发苦，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到门口的那几步路像是永远走不到。脸上却笑起来，只是那笑也是苦的。他一直知道，李欣莲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看，这不，他还担心她们娘两个的生活呢，早就有人替她操心了。也好，如今不用他操心，他也可以不用觉得愧疚了。
“大宝，大宝，爸爸来看你了。”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大宝的声音道：“爸爸回来了，妈妈，爸爸！”厚厚的门帘掀起，孙铁柱当先走出来，“丹青回来了。外头冷，快进屋！”张丹青努力控制自己将拳头向他脸上砸过去的欲望，转向大宝，伸出双手，“大宝，叫爸。爸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大宝看了看他，忽然把头扭回去，扎到孙铁柱怀里。张丹青收回了手，孙铁柱抱着大宝，冲张丹青笑笑，脸上有了几分尴尬。李欣莲始终没有抬头没有做声。到吃饭的时候，张丹青终于坐不下去，起身离开。
孙铁柱追上张丹青，拉着他一块儿去喝酒，“丹青，我看欣莲有时候家里家外忙不过来，就来给她帮把手，你可别误会啊。”张丹青斜了他一眼，“误会？误会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还用误会。”孙铁柱呵呵的笑了几声，“你不生气？”“我生什么气？李欣莲和我已经离婚了，她现在是个自由身，你喜欢她就去追求，我有什么可生气的。”“真的？你真的不生气？”“嗯。不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