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欣莲炒着菜,油烟大了,一下子熏了眼睛,眼泪流下来,她一边擦一边说:“我啥事都没有,就是前些天冻着了,病了几天,饭吃的少了些,过些天就胖回来了。”孙铁柱见状,低声的把事情经过跟孙平说了,孙平叹息一声,“李欣莲,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家里家外的这些事,你一个女儿总是为难。还是让张丹青回来吧,两口子闹归闹,也不是他外头有人,你们实在过不下去了,闹过了他也知道后悔了,见好就收吧。一家子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要都是你这样,还有哪一家能过下去。刘蕾三天两头的跟我闹腾,我要也这脾气,我们早离了多少回了。”“听我一回劝,让丹青回来,你们俩好好过日子。你们大人这么闹,自己心里痛快了,这孩子可没少受罪。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得让张丹青回来,总是跟着亲爹娘的孩子享福啊。”
李欣莲低着头擦了半天眼泪,等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些坚定,“孙平大哥,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和张丹青复婚。如果想复婚当初我就不会离婚了。当初我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才一门心思想嫁给他。吃了一回亏我得多傻还要再和他复婚?孙平大哥,你不用劝我了,张丹青是好人,跟他做朋友是好的,可做他老婆就那么好了。”
“李欣莲,丹青早就后悔了,就是怕你不答应不敢回来见你。这不托我给孩子带回来东西,他心里始终惦记着你们娘两个呢。”孙铁柱始终不出声,脸上毫无表情。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孙平,李欣莲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再说了。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孙平也不好说甚了,当即抱着大宝,给他剥水果皮,喂给他吃。吃过饭孙铁柱先走,大宝也被安排午睡,孙平还想在努力一下,“李欣莲,张丹青就住在我们学院,我和刘蕾见着他就说他,他如今后悔的很,我看你们还是复婚的好,你好好想想,别太快做决定。别的不说,孩子看着可怜。”李欣莲收拾着碗筷,泪水无声的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水盆里。“孙平大哥,在学校的时候你就是个稳重能干的,张丹青要是你一半我也不会这么绝,我们实在是过不到一块儿了。”
孙平看着李欣莲忍着哭声,瘦弱的身子颤抖得像落叶一样,不觉也跟着难受起来。他不明白,张丹青是个好人,李欣莲也是个好人,为什么两个好人到一块一能过好日子。可是有个道理他懂,不合适的鞋穿着就会磨脚,会把脚磨出泡,磨出血。不能适应的结果最终只能是换鞋。真到这个地步,分开虽然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痛定思痛,双方再次选择婚姻对象的时候都会更慎重,也会更珍惜。
张丹青这个人上进阳光,李欣莲温和漂亮,两个人生了个漂亮可爱的儿子,却过不到一块去。说起来这种时候还是女人更苦,男人离了婚只要条件好,一样可以找大姑娘结婚;而女人,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女儿,就变成二手货,即使再找也找不到什么条件好的男人了。从这个角度说,还是张丹青害了李欣莲。孙平心中对李欣莲不禁起了几分怜惜。
“李欣莲,张丹青住在我们学院,他那里有我照顾,不会短什么。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有什么事一定要说话。咱班这么多同学在县里,有事跟他们说,别太要强。铁柱就不错,你有事让他帮忙就是。还有我到县里支农,这次会呆上几天,以后也会常来,有事只管跟我说。”“你和张丹青的事你还是好好想想,别到了以后后悔。”
李欣莲没有再说,点头答应了。心里对孙平非常感激。张丹青和孙平在学校离没有多深的交情,如今孙平两口子都是国家干部了,吃上了商品粮,可见到老同学还是那么亲切,一点也不拿大,真是好涵养。张丹青跑到省城去投奔人家,听孙平话里的意思没少麻烦人家,虽然已经和张丹青离了婚,李欣莲仍然感到不好意思,觉得拖累了孙平,便额外的感激他。
在李欣莲的心里,还有一点小心思。高中的时候张丹青和刘蕾的关系亲近,全班同学都知道。结婚后虽然不说,她一直是很介意的。张丹青虽然一直没有提起刘蕾,但她怕张丹青在心里觉得她不如刘蕾,对她不满意。尤其是刘蕾考上了大学,更不是她能比得。两口子有矛盾吵架的时候她就会想如果是刘蕾嫁给张丹青,张丹青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她,跟她吵?这种想法时不时啃咬着她的心,却又不能跟别人说。
李欣莲私心里她觉得孙平和她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孙平应该也很介意刘蕾的过去吧。如今看到孙平不仅收留张丹青,和刘蕾一起帮助对张丹青,对两人的过去毫不在意的样子,还帮着张丹青千里迢迢的来劝自己和张丹青复婚,这是多大度能容人的啊。自己以前那种隐秘的同情和幸灾乐祸真是太卑鄙了,是小人之心,简直是对孙平的侮辱。
李欣莲送走了孙平,自己心里千头万绪的,本以为晚上又该睡不好了,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孙铁柱来找她,告诉她中午县里的同班同学在贵宾楼聚餐,给孙平接风。她第一次答应去参加。
李欣莲抱着孩子进门的时候,屋里已经做了十来个男男女女,高中同班同学留在县城的都在座了,除了张丹青。几个男生正说起那时哪个男生喜欢哪个女生,无论男女都哈哈大笑。绯闻的主角即使在场也没有了不好意思,有那豪放的孩子妈还在男生的肩头拍上一巴掌,“兄弟,好眼光!姐姐已经名花有主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下辈子如果勇敢一点,还是有戏的。”大家一起爆笑起来,李欣莲也跟着笑起来,心里忽然觉得敞亮了起来。
同学们都知道李欣莲和张丹青离婚的事,也知道这事没有谁对谁错,便谁也没提。女生们逗着大宝,说起各自的孩子。有人问起孙平家里如今怎样了,李欣莲不觉竖起了耳朵。“没消息。从流产了两次后,一直没怀上。去医院检查也说没毛病,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换的偏方,抓了中药吃,天天熬药,一月的工资有一半都买了药。我就说她‘不着急,这是咱子孙缘还没到呢。我们都年轻,肯定能怀上。别有太大压力。’她总是不听,我担心这样下去,她的身子先垮了,逼着她停一段时间的药,她还要跟我闹脾气。”
一个女生说:“唉!你们男生不知道女生的压力,这一个女人没生过孩子,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女人天生有种母性,得不到满足的这种缺憾你们男人理解不了。更何况还要面对世俗的压力,过去在农村不能生育的女人都被人骂成‘不会下蛋的母鸡’,这对人是多大的侮辱。”另一个女生说:“其实现在医学发达了,大多数人都知道生不了孩子不一定就是女人的事,有一半几率是男人有问题,女人面临的压力还小了一些。”“对,一般这种情况,夫妻双方都要去检查一下,看一下是谁的问题,不能把问题都归到女人身上。”
上厕所的时候,孙平拉住了一个当医生的同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张,你说我是不是也要去检查一下?”“你没检查过?”孙平有些失措,“没有,我没检查过。刘蕾怀上过,就是没保住。我们俩都没想到我还要去检查。”大张看了他一眼,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些讳疾忌医,他能理解,“嗯,刘蕾再怀上你们可得小心,这要成了习惯性流产,以后有了也很难保住。要是再怀不上,你们两个就都去检查一下。”
聚会回来,孙平的心一直沉甸甸的,好像里面装了块石头。烟灰缸里很快都满了,他把招待所的窗口打开,让冷风进来,吹散烟雾,也让头脑冷静一下。幸亏这个县招待所平时很少有人入住,这个房间只有他自己。“绝不会是这样,刘蕾能怀上,就说明我没问题。别自己吓自己。”这样自我安慰着,孙平抛下担心,过了好久才睡去。
李欣莲回家的时候同学们替她打包了好多没怎么动过的菜,李欣莲推辞了半天,只好接受。孙铁柱把她们母子送回家,在门口道了谢,李欣莲就把门关上了,无视孙铁柱失望的眼神。
上午炉子里的煤压少了,炉子已经灭了。她把孩子放下,去重新点炉子。把柴油倒在木柴上点燃,上面压上煤,刚点燃的煤烟大,呛得大宝直咳嗽。过去一到冬天,张丹青早早把煤买回来,煤球煤饼子早早打出来晒干,堆在厢房,什么时候要烧,撮一簸箕就够烧一天。那时候虽然张丹青经常不在家,但是他万事心里有数,什么事都早早掂对好了,不用她操一点心。
离婚以后,家里的事都乱了,家什用具坏的坏,缺的缺,很多以前张丹青轻松就解决的事,轮到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着手。如今家里事事落在人后,她才发现一个女人再要强想撑起一个家也是如此的艰难。看着邻家的女人又在喊男人倒炉灰,语气那么理所当然,李欣莲忽然想起孙平在聚会时说起刘蕾语气中那种纵容和怜惜。
为什么刘蕾的命那么好,考上大学,嫁给一个那么知道心疼人的男人,即使到现在没能生个孩子,还让男人放在心上疼的像个宝。一样是女人,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