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没有说胡话,是真的。”李华急道。
“……”母亲看李华实在不像是在撒谎或者乱说话,心中陡底升起一股恐惧来。“你,你真的能看到?”
“能看到!”李华回答得很坚决。
“那它们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
这李华之前倒没有过多关注。
所以母亲问了以后,李华又拿了煤油灯去照。
李华一边照着,一边形容起来:“全身是黑色的,每只大概只有两三毫米长,长了八条小腿,一边四条。眼睛红色的……诶,也有绿色的。”
李华顿了顿,又想起自己摸到虫子时候的手感,说道:“摸起来细细碎碎的,不硬。”
李华说完,抬头望向母亲,借助煤油灯的灯光,只见母亲惨白了脸。
“小华,这是……这是腐虫啊!”
母亲的声音里,全是颤抖。
“妈,你怎么了?”李华察觉到异样,“腐虫是什么虫?”
母亲却没有回答李华,只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魔怔了一般。
李华不知母亲在念叨些什么,于是放下煤油灯,搓着自己仍然很痒的手,走到母亲身边,听她说话。
细听之下,令李华大惊失色。
母亲正碎碎念着:“腐虫一出,横尸遍地。腐虫一出,白骨沿途。”
其实,这还是以前老一辈人说的话了,李华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听说过。
那个年代闹饥荒,死人很多,专吃死人尸体的腐虫就很多,繁衍得也很快。
只不过后来生活好了,死人少了,加上各种药剂杀虫,人们一度认为,腐虫已经灭绝当世了。
腐虫既然以死人肉为食,自然对腐肉气息极为敏感,即使是将死之人,腐虫也能嗅出味儿来,早早地守候在这人附近。
因着腐虫可以预知人的生死,所以腐虫又被人们称为“小阎王”、“索命虫”等等。
也就是说,有腐虫出没的地方,必有死人,或者,必将有死人。
回忆起这些信息来的李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妈,是……是我要死了吗?”
母亲被李华的问题惊醒,急忙否定道:“不可能!要死也是妈死,怎么可能是我儿死!”
“妈,可是,可是我的手……”李华举起自己的小手,上面的疱疹有的已经被他抓破,流出红绿相间的液体来。
母亲眼泪无声地滑落,拼命地摇头,拿起自己缝着的衣服就去帮李华擦拭那些液体。
李华没有哭,他不知道怎么哭。
小小年纪,他从来没有想过“死亡”这个词会和自己有关系。
母亲擦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说道:“小华,妈去弄火烧死这些虫!烧死了,它们就没了,咱们就没事了。”
“妈……”
李华很想说,腐虫是嗅着将死的味儿才来的,并不是直接害死人的虫子,烧了它们也没有用。
但是母亲已经开了堂屋的门,跑去了锅房。
不多一会儿,母亲左手里就拎了个煤炉,右手还拿着火钳。
“小华,让开。”母亲挥舞着火钳,指挥道。
在炉火的映照下,李华觉得母亲的眼球都快睁突了出来,眼泪也一刻都没有停过。
李华乖巧地站起来,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他很想抱抱母亲,也许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但是碍于母亲手中拎着滚烫的煤炉,他最终没有伸手去抱。
母亲见李华让开了,就用火钳夹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煤块,准备往桌子上放。
可是刚伸到一半,母亲却又停住了,“小华,它们在哪?”
哦,对了,母亲瞧不见它们。
李华心中愈感苍凉,母亲见不到它们,只有他能见到,这是不是说明,死的人就该是他?
“妈,你把煤块直接放到桌子上,会着火的。”李华想劝阻母亲,不要做无谓地挣扎了。
要是其他什么病,他可能还想求生。但是,从小听过故事的李华,对腐虫充满了恐惧,这份恐惧压得他,连反抗都不想做。而且,腐虫一出,白骨沿途,没有例外的。
母亲一着急,倒忘了这么一放煤块,木桌会着火的事情。赶忙又吩咐道:“那你把簸箕拿来。”
李华没有动。
母亲火了,“快去拿!”
李华这才慢吞吞地走到门后,把簸箕和扫帚都拿了过来。
“妈看不见,你去把它们都扫到簸箕里,然后倒到煤炉上来。”母亲说着,就把拎在手中的煤炉放下,放到了小桌的旁边。
“快扫!”母亲见李华不动,又是厉喝了一声。
李华很少见到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去扫桌子上的腐虫。
母亲见李华拿着扫帚扫了一遍又一遍,心下焦急不已,“怎么,有这么多?”
“嗯……”李华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就是扫不干净,扫过一次,又冒出来了,根本扫不完。”
“……”母亲又是一惊,整个身体都软了,差点往前栽倒在煤炉上。
“烧!”母亲强行定了定神,“扫一次,烧一次!烧到没有为止!”
这几个字,母亲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每一个字,母亲都恨不得将它嚼碎了,再吐出来。
这次李华没有敢再耽搁,听到母亲如此吩咐,赶紧将原本就扫在簸箕里的腐虫往煤炉上倒。
“滋拉——”的一声,像爆炒肉丝时将肉丝下锅一样的声音。偶尔还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空气中,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隐隐还有些腐臭气息。
母亲的心更凉了。
原本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会不会是李华搞错了?
可是现在这些“滋拉”“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夺命铃一样,刺痛着母亲的神经。
还有,还有充斥着鼻腔的焦糊味,简直令她窒息!
李华扫着扫着就累了,根本扫不完,就像这桌子是个虫窝似的。
“妈,我有点困了。”
母亲一个激灵,“不能睡!”
“不行,又累又困。”李华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十几岁孩童特有的稚嫩:“可惜作业又没法写了。”
母亲越过煤炉,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即将倒地的李华,放声大哭。
“小华,小华你不能睡啊!听见没有,听到妈说话没有!不能睡啊!儿啊,你不能睡啊!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孩他爸,你回来啊,回来啊!家里出大事了……”
李华眼皮越来越重,这种困意根本不受他控制。
尽管母亲近在咫尺,并且声嘶力竭地哭喊和摇晃,李华依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