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陈家二少与赵家三小姐一同回去前院室外。两个话本不多的人,一路再无交流。只是陈少偶尔会低头斜瞅,几回与赵可潼的眼神相碰,便迅速转过头去,谁也不吭声。
两人快走到前院时,像是有了默契,可潼加快了脚步,陈家二少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赵可潼没有了戒指,觉得手指怪怪的,怎么看都觉得不太舒服。她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忽然,脚下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赵可潼寻声望去,原是她姐姐可欣的小奶猫,唤作小白。不知它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可潼捧起小奶猫,放在腿上,抚摸着它的毛。
“这是谁的猫,怎么跑到这里了?”赵老爷露出不悦的神情。
“这是我让小连养的,有次在路边,我看到它挺可怜的,就抱了回来。”赵可潼不紧不慢地。
“阿凝,你去把猫送回去,交到小连手里。嘱咐她要好好照看。”
“是。”阿凝听到老太爷的指令后,没有丝毫的犹豫,走到赵三小姐面前。
可潼自知小奶猫不能留在这里,就捧起小奶猫,小心放在阿凝手里。阿凝接过,转身离开。可潼注视着阿凝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难受来,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过了今晚,可潼起床,想起昨夜戒指之事,再看手指,空空落落的。昨夜回来,自家姐姐可欣执意搬回东二厢房,任凭可潼怎么劝说都不管用。无奈,可潼只得应允。
话说,昨夜可潼并不曾见她姐抱着小奶猫,难道是阿凝把它给丢了!
赵可潼想到这里,心一愣,慌慌张张去了东二厢房。
“姐,起来了吗?”赵可潼敲了两声门。
“可潼啊,等会。”屋内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向着雕花木门来。一会,门被打开。
可欣梳着以往的小髻,半头秀发垂下。柳叶弯眉杏仁眼,红英唇瓣长衫裙,再搭一双绣枝薄底玲珑鞋,看上去娇而怜人。
只是这双眼睛,像是汪洋,藏纳了许多东西。不像她的外表那样。
“姐,昨天小连把小白给你了吗?”
“小白?昨天是阿凝把它带来给我,说老太爷叫我好生照顾,不能再让它乱跑。”
“她给你了就好,我还以为,她把小白给――那没事了。”可潼放下心。“现在小白在哪里?”
“院里吧,我早上也没瞧见它,或许它自己又溜出去了。”可欣拨开可潼,进到院子里。院子四周,丁香花开得争奇斗艳。一旋又一旋的清风带下几多花瓣,飘荡在阳光下。
“二小姐,您这么早起来了,昨天太爷送来的米酒,二小姐觉得味道如何?哦,今早老太爷让阿凝来唤三小姐去正房。”阿凝款款而来。
“还没喝呢,想着和潼潼一起尝尝。你且在这里等候一下。”
“小妹,”可欣朝可潼走去,“昨夜太爷送来米酒,姐姐还没有喝,想和你一起分享,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可潼一听有米酒,不由想起21世纪时的每日早餐必备的饮品。便跟在她姐后面。
屋内红木圆桌上,置一金色方形托盘,盘内有一樽金身镂花红蓝玉石的容器,它细颈胖肚,一弯金色把手从颈项曲曲绕绕镶在肚子上。
容器旁有一水绿翠色裂纹陶瓷碗,清透通明。
可欣握住金把,微斜瓶身,一股子清香顺势流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乳白色粘稠的液体流入碗中。
“来,尝尝。”可欣端起碗,可潼接过,放到嘴边。稍稍仰头。
“好喝吗?”
“太好喝了。”可潼把碗给可欣,“姐,你也喝喝,很好喝的。”
“嗯。去老太爷那吧,阿凝还在外面等你呢。”可欣放下碗。
“那我走喽。”
“嗯,在老太爷面前,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些。”
“知道了姐姐。”
“去吧去吧”
这时,院子里的阿凝来到门外。
“三小姐,准备好了吗?”
“走吧。对了,姐,小白找到后把它拿根绳系上。”
“好。”
可潼辞别她姐,前往正房老太爷那。
只是这路与平常的不一样,不是西厢房的游廊,而是东边游廊。
“阿凝,这条路不是去正房吧?”
“老太爷今天请了石先生教您识账。我们现在去书房。”阿凝在前面走,回头应道。
可潼明白了。跟着她,穿过几条游廊,来到一座巨大的莲池旁。一条汉白玉石的窄细走廊浮在莲池上,走廊另一端是一个屋顶四角翘起的厢房,大约百来平米。
可潼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一阵晕眩冲上脑,难道是刚刚那酒的香气?
“三小姐,来呀。”
可潼再看阿凝,只觉得眼前迷糊混沌,白朦朦中,依稀能感到一个瘦肩的身影。
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间就侵袭可潼。只觉得脚下一轻,随后一阵冰凉霎时惊醒了她。只听得阿凝大声呼喊:“三小姐!三小姐!来人啊,快救三小姐!快来人啊!”
这时,从对面书斋跑出一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蓝衫先生。这先生骨骼清奇,白发披散在肩头,却是一张二十来岁年轻人的面容。看上去,实在是与凡人不同。
丫头小连早上没找着可潼,寻声来看,待到莲花池旁,听见阿凝在喊,才也跟着喊起来,与阿凝不同的是,小连喊着就跳下莲花池,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把已经昏迷的赵家三小姐捞出水面。
赵家一个家丁,向莲池里伸来一只长篙,小连怎么抓都抓不住。慢慢的,小连的力气也用尽了。她浮在水面上。脸上的碎发贴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赵三小姐仰头闭眼,额头滚烫。
“你要做什么!”小连使出浑身力气朝那个长工吼了一句。那个长工不说话。却听到亭子里老太爷的大女儿哼笑了两声。
“小妮子!”
谁知,可潼忽然睁开双眼,死死盯住亭子里的赵雨雯。那眼神像是死尸复活,把赵雨雯吓得后退了几步。
“不看了不看了,死贱种早晚都得死。看了脏眼!”赵雨雯正要转身,却见那个白衬衫休闲裤黑皮鞋的年轻男子夺过长工的杆。
“美女,来。”陆绍峰把小连她们拉到岸边,伸手捉住小连。
“陆少爷,您先把小姐救上去吧。”
陆绍峰看了一眼这位赵三小姐,湿透的旗袍装贴在她的身上。傲人的双峰配上白净滴水的脸蛋,让他心里为之一动。二话没说,接过赵可潼,把她放在岸边地上。
再转身去拉小连,却被小连避开了。
“怎么回事!”老太爷从前院闻讯赶来。
“阿凝!”
“老太爷。”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叫大夫,叫大夫!”
“是!”阿凝匆匆退下。一会功夫,一个老郎中跟着阿凝身后。
“你们,赶紧把三小姐抬回房内!”
书斋前哄哄闹闹了这么一场。
可潼被抬进西厢房,刚放下,就听闻可欣的声音:“我妹妹怎么了!我妹妹怎么了!”
“三小姐也许是喝醉了,跌入莲池。”阿凝回到。
“喝醉!喝醉!”可欣想起那瓶赐的米酒,心里一个寒颤。
“你们,你们要杀我!那瓶酒有毒,是不是!”可欣面色狰狞,质问阿凝。
阿凝低着头,两手放在小腹前,身子笔直。
“二小姐,您这话的意思是说老太爷要害您了?”
可欣闻之,瞧了一眼面色凝重,抿嘴不语的赵老爷子,心里明白几分。不再说话。
“你去歇息,大夫能治好她。”老太爷不看她,只是蹙紧眉头。一屋子七八个人。丫头下人跑进跑出。
门边还立着陆家大公子陆绍峰和赵老爷子的管账先生。
“张大夫,情况怎样?”
“三小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不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老夫,也说不清,或许两三天,或许四五天。看她自己了。”张大夫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打算离开。
“这几天切要好生调理,忌辛辣刺激,多以清淡寡粥喂食。我已经把药写在纸上,您叫人去随我取药。”
“阿凝!”
“是!”阿凝跟着张大夫出去了。
小连换了一身干净的宽袖长衫,从门外进来,经过陆绍峰身旁。
“小美女!”
小连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警告你,管你是什么陆家大公子还是什么,离我们小姐远一点。”
“呵,今儿起,我就追她。”陆绍峰靠着门边,微微俯下身,悄然一笑。
小连不理他,去了房内。
“小连,你来了,这几天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直接来告诉我。”赵老太爷缓慢起身。
“是。”
众人见老太爷站起来朝门外去,也跟着去。
不到一会,西厢房就只剩躺着不醒的可潼,和站立不安的小连这二人。
为此,下午邓宇和毛三来找小连,却被小连拦住了。赵雨岐得知小女儿出事后,赶紧地赶回来,后面还跟着姜氏。
“好端端的,怎么就掉入池塘了,不是有人推还能是怎么!”姜氏看着沉睡的赵可潼,眼里热泪满盈。
“小连,看过大夫没有?”
“回老爷,老太爷已经找人瞧过了,说已经没有大碍,药也喂下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小连垂首回道。
“定是你姐那个贱人推了她!我可怜的女儿呀。”姜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三奶奶,那倒不是,听说,是三小姐醉了以后,自己跌进去的!”
“喝酒?好端端的,潼潼怎么会喝酒?喝的谁的酒!”姜氏伏在床边。
“这――”小连望了一眼赵雨岐。
“是谁!是赵可欣是不是!”姜氏见小连不说话,确定了猜想。她正要冲出去,被赵雨岐拉住。
“可欣是她姐姐,不会害她的。小连,这酒是谁送来的?”
“是――阿凝。”
另一边,赵可欣早早睡下,只是小白一直没找着。她平躺在红木雕花床上,周围光线昏暗。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微弱额猫叫声,莫非小白回来了?她下床,把灯开起,在桌子底下箱子底下,衣柜里都寻了遍。似乎那声音从门外传来。遂又去开门。门外亮着几盏幽暗闪动的灯光。
赵可欣一路闻声,原来的猫咪声消失了,传来女人的啼哭声,嘤嘤切切,好不哀伤。可欣再一瞧竟发现自己站在莲花池子的小道中央。周围没有半星烟火。
女人的声音似乎来自池子底。可欣扶着栏杆,弯腰去听。
黑漆漆的池水什么也见不到。
这时,一阵熟悉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只听那声音幽幽地说:“嘻嘻,你倒是享福,丢了娘。”
赵可欣猛然转身,便见一身长发白衣女子,看不清脸。可欣的魂都吓掉了。
“去死吧。嘻嘻嘻。”
赵可欣顿时感到身子被推了一把,就在要跌入池中时,听到小连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二小姐醒醒!小白找到了!”赵可欣被小连推摇。
“原来是梦。”赵可欣从小连手里接过小白,“小家伙,你跑去哪里了!叫我找得着急!”
“嘻嘻,你的小白,找我了。”小连的声音突然转变。赵可欣感到惊惧,抬起头,又看到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她吓得想要尖叫,只是,嗓子发不出声来。
她抱着小白往床上缩去,却觉得手上黏糊糊的,再一看,哪有什么小白,只一摊鲜血和一堆白骨在怀里蠕动!
可欣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见那“女人”逼近自己。
“不要啊!不要啊!”赵可欣挥舞双臂。
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你走开!你走开!”赵可欣哭喊着。
“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睡着了呢?”
赵可欣缓慢睁眼,确是她妹妹可潼。
“姐,走吧,邓宇和毛三还在等我们呢!”赵可潼拉起可欣。
“去哪?”
“当然是去锦园救你母亲啊。”赵可潼在前面走,可欣在后面跟。
“邓宇他们呢?”
“他们在父亲房门前,小连把父亲支走了,等下你和你母亲赶紧离开赵家,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钱,回去后,买一处宅子,做点活。也能养活。”
赵可欣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一直跟着她去。
远远看见邓宇站在他的“烈火”旁,毛三背着手也等着她们。
“来了,快,抓紧时间。”邓宇把马绳放在马背上,和毛三走在前头。四人穿过前厅,去了内室,正好,内室的那个后门是开着的。
赵可欣见三人站在门边向自己招手:“快来呀!快来呀!快救你娘啊!快来啊。”
赵可欣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冷了,幽怨凄凉,换成女声。啼啼哭哭,高高低低起伏着。一会又传来小猫的声音。
嘤嘤惹人。
赵可欣闭紧双眼。忽然,感到身子被人从身后一推。
醒来,正躺在床上。窗棂外下着小雨。她起身去了西厢房,见小连还守在可潼床边。
“她怎样?”
“二小姐!”小连忙起身行礼。“三小姐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是没有醒。”
“药喂了吗?”
“昨天的已经喂下去了,今天还没有到时辰。”小连两眼发黑。
“你去休息会吧,这我来看。”可欣倚着床沿坐下,摸摸可潼的额头。
“这――那就拜托二小姐照顾了,小连歇会就来。”
“嗯,去吧。”
小连拜别赵二小姐,退出去。
“真没想到,即便我非亲生,赵太爷也不应该拿那瓶酒来――呵呵,若不是你,姐姐的这条命还真是就这么没了呢。妹啊,快点醒来吧。”可欣温柔地抚摸赵可潼的脸颊。温温的。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过了半个时辰。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姐姐,潼潼可好些了?”
可欣转身去看,只见是陆家大少爷陆绍峰。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从。手里还捧着鲜花。
“陆家大少爷!你怎么认识我妹妹的!”可欣虽深居简出,但多少也听得一些关于京城四大家族中这个陆少的传言,说他风流成性,女人无数,却从不负责。也不知怎么,竟然和自己的妹妹有联系。
“姐姐,我可是救了潼潼呀,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今天,来探望她,所以,我特意买了这么多的玫瑰花,九十九朵呢,小顺,把花放在这位小姐床边。也许,她感受到我对她的爱意就会立马苏醒。”陆绍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若不是可欣知道他的背景,单凭现在他这幅穿得吊儿郎当的样子,压根不会把他往富家子弟放想。
“我的妹妹,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最好,死了这份心!与她最配的是陈家公子。你这样的花心渣男,最好现在就离她远远的!”
“陈家公子?她病成这样,那个人有来看过一次吗?姐姐,我是真心喜欢她的,这样,我和那位公平竞争,谁能赢得潼潼的芳心,谁就赢。”
“你不可能的。好了,看也看够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可欣把陆绍峰拉了起来,推出门外。
正于此时,见陈家二少,手捧一红色礼盒,兴冲冲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