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文艺少女自传》 54.木芙蓉少女

    夏天结束了。

    微凉的清风穿梭在树梢枝干间，挑逗地轻拂过所有人的脸颊、脖颈，女孩儿们的裙摆荡起一圈欲说还休的波纹，极轻极快地被欢声笑语盖过；男孩儿们结束了挥汗如雨、肆意挥洒青春的夏季赛事，不论是输是赢、不论欢喜忧愁，是时候随风向前继续迎着夕阳奔跑了。

    名取希静坐着回忆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窗外的知了仍在坚持不懈地叫唤，正是他们的存在让很多人忽略了由夏转秋的过渡，忽然有一天在早期的秋风乍寒里恍惚嘀咕着“秋天了啊……”。

    她关上窗，将可怜的即将被风吹散的最后一点暑气关在外面，也将牺牲自己成就了一则伟大寓言的知了们手动静音。等她拉好窗帘准备回书桌前，胖了一圈也长大不少的灰色英短一早就占据了她电脑旁左手的位置，哆啦高高地撅着屁股抻懒腰，甫一接触名取希的眼神，难得露出几分尴尬。

    “后天放假带你去买几个新玩具。”她顺着毛呼噜哆啦绒绒又暖和的脊背，后者讨好地蹭蹭她手腕，“不许搭王子的顺风车，你需要运动。”

    精明的猫主子此刻一点儿也不高兴，她飞快从名取希的手下逃离，优雅地迈了两步，停在书桌边缘离名取希稍远的地方，继续趴着，脑袋别过去不看她。

    名取希拉开凳子坐下，黑屏的显示器映着她嘴角温柔的弧度，每个学习、写作的夜晚总少不了哆啦的陪伴，哪怕闹脾气也要离她远一点的英国短毛猫，很好地继承了英国人心口不一的傲娇风范。

    “亲爱的爸爸，

    你说我最近给你的信比以往少了很多，真是抱歉。

    不过我可记得按时交作业呢，所以我还是你最可爱的小甜饼，对吗？

    不二家的兄弟俩终于和好了！谢天谢地，如果他们继续别扭下去，我除了替他们担心估计还得操心我的发际线——虽然很少有人关注英国女性是否存在脱发的问题（笑）。

    迹部他们的全国大赛之路已经结束了，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关于那个臭小子的一切消息，不过这个你肯定爱听，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前几天有日本出版社联系我，他们对我的博客文章很有兴趣，希望我能整理出书。老实说，我很兴奋，我想爸爸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但是，我拒绝他们了。

    当然，我不会后悔我做的决定，很小的时候您便教过我这个道理。

    哎，那家出版社并不真的想出版我的文章，事实上他们是需要的噱头以解救他们连续出版失利的燃眉之急，我只能说，他们的眼光又好又不好。其实答应他们也无不可，毕竟我可不会被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出版社辖制，反过来说不定我还可以挽救他们的破产危机呢！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商业价值不够，瞧瞧他们运作失败的那些案例，可怜有几个作家还是很有天分的。

    不得不提一下古美门律师，他可真是尽职尽责，就连将来打官司可能的结果和赔偿都帮我规划好了，不过我们一致认为——赔偿金太少啦，你甚至不能指望一个破产的出版社真的规规矩矩按时按量将赔偿金结清。

    ps，我的礼物收到了么？希望您喜欢，爱你~~~~

    你甜到发腻的小甜饼   希希”

    “亲爱的小甜饼，

    感谢你还把你可怜老父亲的抱怨放在心上，我必须告诉你：你有男朋友以后爸爸的发际线已经岌岌可危，希望你几个月后回来看见我时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更应该买顶假发当做礼物送我）。

    那家出版社的事情我听古美门律师说了，宝贝儿你处理得很好，真为你骄傲。

    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关于写作，不太顺利、或者说非常不顺利，是吗？相反，你的博客——我关注了，我得说，我感到遗憾又高兴。我的小甜饼过得快乐极了，你的内心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有趣、更充实；可是作为你的父亲，我感到很抱歉，我（还有你妈妈）缺席了太多、亏欠你太多，尽管我们有些糟糕，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对我们宽容一些，可以吗？

    作为父亲，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某些想法。

    你一定非常纠结，分散压力、聊以自娱的博客为你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关注度和好评，用中国话说，然而你想的是，甚至你可能一度对自己的方向产生彷徨是吗？

    亲爱的希希，不必觉得羞愧。难道你会认为一个专注吃喝玩乐的作家没有一个专注文学的作家高贵吗？诚然，主流学界和大众传媒都是如此认为的，我想作为父亲我有义务告诉你：一个作家注定无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这会是你的阻碍吗？你希望获得的是什么呢？

    记得我们讨论奥斯卡时候我的评语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诺贝尔的态度才是。要知道在我看来，你妈妈和她的同事们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而不是某个满口白牙哗众取宠的政治家。

    ps，期待你恢复博客更新，我还挺喜欢你几周前推荐的那座藏在山里的博物馆，下次咱们一起去参观好吗？

    爱你~~~~~

    你饱受脱发困扰的老父亲”

    * * *

    秋天的美定然少不了颜色。

    至少要500色的彩铅才能填凃出眼前多彩的风景，光树叶的渐变色搭配就有红黄、红绿、黄绿三大类，每类又再逐渐细分：粉红、洋红、玫瑰红、妃红、品红……

    名取希脑洞大开：怪道各个彩妆系列永远有出不完的色系，永远有美不胜收的爆款，只要设计师肯花半天到大自然里偷点灵感，就像她。

    藏在山坳里并不出名的寺庙完美地掩藏在一片林木里，若非有人带路名取希再也想不到的故事在纷繁复杂且快节奏的现代社会里仍然在悄悄上演着，像个得意又淘气的孩子，聪明地保护自己。

    联想刚才，住持神秘地请她沿着后山小道上拾级而上，在她疑惑又好奇的目光里回应颇有禅意的笑容——此刻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老人家。

    看起来生活清苦、只维持寺院正常开支的僧人们远比俗世里的大家富足得多，他们正大光明地享受着大自然和季节更替的馈赠，从眼睛、食物再到身心，内心的富足不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贪嗔痴念吗？

    名取希闭上眼，虫鸣很少，鸟语也不多，不同长短、不同声调的各种叫法告诉她山里的鸟儿种类丰富。今天的风不大，偶尔吹过的几阵风因为山势原因落到她身上和脸上时格外轻柔，她听见身边的几棵树回应着山风——用噼啪清脆的叶子，顽皮地鼓掌起哄笑闹。

    远处的树林茂密丰盛，上帝即使打翻调色盘也能阴差阳错创造出难以言喻的美丽，那里年长的树先生可比她身边的树宝宝们活泼多了，如果说她头顶的叶子们在跳恰恰，那远处的叶子们就是在跳hip pop。

    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笑声从胸腔里飘出来很快消散在山坳里，好在没有回音。

    相比相机，她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记录和留存一切美好，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有时反而制约了人最基本的技能和手段，你很难说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在见过这幅画卷的三天、十天、一个月、半年……也许你能记得、能留存在脑海里的印象只会越来越稀薄和单调，哪怕你看见对应的颜色都想不起它曾经吻过一朵花、调戏过一片树叶、或是赋予你怎样的美的享受。

    多么可怕啊！

    名取希决不允许，她贪婪地从大自然里偷走一点灵感还不够，她要霸道地将这份美这份悸动恒久地悬于记忆宫殿内。未来某天她必然会遇见更美的一幕，所谓的不正该要感谢当下吗？

    推理及人。

    生活啊，总归是每天都比昨天更美好的。

    绿色的银杏还未到满树金黄的时候，叶片边缘蜿蜒着泛起一圈金色的描边，银杏树上已经开始挂果，饱满的果实打下来剥开，里面藏着的带壳白果才是精华。天下间没有哪种美味是轻易得到的，忍住难闻的气味是获取白果的第一道难关、也是挑战最大的难关。带路的老师傅不无遗憾地告诉名取希，倘若她晚两个月来便能吃到香喷喷的白果米饭、还有各种搭配白果的美味佳肴，据说这种不起眼的果实有很高的营养和药用价值，尤其是对女性。

    木芙蓉的花朵正当季，从玫红到粉白的渐变色依次可寻，也许明天会突然开出一朵纯白的芙蓉花也说不准，从基因遗传学的角度来看极有可能，名取希甚至脑补了一个的美丽故事：

    一位热爱花木的僧人总爱同他照顾的植物们聊天。

    山中无日月，他已是耄耋之年、精修佛法的高僧，某日突然抚摸着他最爱的芙蓉花花枝感叹“一期一会，有生之年真想看一次纯白的芙蓉花呢”。

    日子如流水般，年老的僧人越发力不从心，照顾花木的时间越来越长，往日半个小时能做好的活如今他需要一倍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做。

    终于有一天，老僧人恋恋不舍地郑重地同每株植物告别，他大限将至，心有所感。

    在他转身离开苗圃的刹那，一个微弱的童稚的声音忐忑地叫住了他：“您想看我开花么？”

    坐在木芙蓉枝头的小姑娘歪着头，期待又慌张。

    “我可以开花给您看么？”

    她换了另一种问法，更卑微、更虔诚。

    “真是我的荣幸呀！”

    老僧人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笑容，双手合掌缓慢地、缓慢地弯下佝偻的腰背，宽大的僧衣袖摆拖在地上。

    “请您一定、一定要仔细看哦！”小姑娘极其认真地拜托老僧人，“我努力了很久，幸好赶得上。”

    赶得上什么？

    老僧人释然一笑，大片大片的白色花苞从木芙蓉花枝上点点地长大，好像纪录片里一株植物浓缩在十几秒里的生长，所有花苞都面对老僧人——这本来就是只为了他而绽放的。

    轻轻一声，花苞炸裂开来，一传十，十传百。

    “真美呀……”老僧人眼里泛着波光，“他们都说我是个德行高尚的人，可我又何德何能一个人独占这样的美丽呢？我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犯了最大的错误。”

    他静静瞧着满园盛放的纯白芙蓉花——这些寒冬里本不该绽放的花朵，那些脆弱并不耐寒的地表芙蓉花枝不但没有冻僵假死，甚至翠绿新鲜胜过秋日的花季时节。

    老僧人赞叹而呼出的白雾氤氲了苍老的面容，在木芙蓉小精灵不解的目光里，他郑重地道谢，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寺院的人们都在悲伤他的逝去，他嘴角的笑容让悲伤并不很沉重。

    打扫的少年僧人惊呼着芙蓉花开的消息，所有僧人惊讶地瞧见了苗圃里纯白却妖异的芙蓉花。

    这年的初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顶、眉梢还有宽袖大摆的僧衣上，染白了一簇簇木芙蓉花。

    名取希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