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点,那男子的模样更清晰些,普通白皙的面容正中央因为那一大片红印,而显得有些……猥琐,清澜看得眼疼,心里又气又想笑,对着锦陌说道:“你怎把他弄成这样子?”
想也知道,锦陌是趁着那男子不防,来了个突然袭击,只是她居然……直接用脚!这这这……这得多失仪态啊!
锦陌抬起头,毫不在意地笑眯眯道:“这样最简单呀!”
她可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隐藏手段,直接打晕不就行了,低头看看那片印子,嗯……挺准,正正当中!换谁也没这样准!锦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锦陌的模样似乎还有些引以为傲,清澜只觉头疼,这都跟谁学的啊!锦陌忽想起什么,抬起头,轻声道:“师姐,那道童,怎样了?”
“没死呢!阐教尽养些不成才的弟子,什么纲常,什么正统,他们是只看出身,不看资质,那童子资质平平,放在截教连号都排不上!也就是他们阐教……一见我法力强过他,他连话都说不成套,还装模作样问我什么人,本来我还没动火气,可他眼神不清,鬼迷心窍,就怪不得我了……”
锦陌瞥了清澜一眼又低头研究去了,师姐自小在截教长大,对截教的感情很深,耳濡目染地对截教的偏见便日益增长,她提醒也没用,所以对师姐的处理,她也不便发表看法,但也知道师姐不会杀了那人,她便低下头研究手里的法诀。
锦陌忽笑道:“我说呢,他怎会躲过天清明镜!他竟手持如此多的法宝。”
清澜一顿,看过去,只见锦陌双手捏诀,她身边环绕仙芒,无数的金色繁杂古文极有灵性地在她身边飞舞,而那男子身上,立即爆发出数十道宝光相回应。
清澜懂了,法宝神器皆有自己意识,对外来法力会下意识抵抗,所以锦陌用天清明镜看的时候受其反抗的影响,便失了作用,这样一来,那阐教童子不依不饶追赶这人的原因也有了,这妖怕是在收集法器,清澜心里一警,这妖,想干什么?
清澜眼里忽泄露出一缕杀气,锦陌一惊,道:“师姐,你想做什么?”
“师妹,此人在此关键时刻伤人夺宝,居心不良,且他又是妖界之人,我留他不得!”
锦陌有些无奈,清澜师姐就是这样,也许是自小在截教长大 ,认为除了截教,其他全是奸邪之人,锦陌知道她虽是动了杀机却难下手,所以决定权还在她这儿,不过,锦陌的眼神在地上男子身上滴溜溜打了个转,想着,这人还蛮有趣的,杀了可惜!
锦陌便道:“师姐,这人意识不清,我们此时杀了他,与那些滥杀无辜的歹人有何差别,不如我们取了他身上的法宝,便当给他个教训吧!更何况,他偷的还是阐教的宝贝!你说呢?”
清澜眼神一动,锦陌的话让她心思松动了几分,她们与这人本只一面之缘,谈不上恩怨,且这人惹上阐教也是她喜闻乐见的事,她只是担心这人会对截教不利,清澜目光落在那男子手中的血色短刀上,谨慎地说道:“师妹,仅看这人手中武器便知他杀人无数,我们杀他不过是为天下除害!”
锦陌竟不反驳了,她点点头,道:“也是……那好,师姐,你动手吧!”
锦陌还好心退后几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清澜,像在鼓励清澜动手,清澜愣了一愣,迟钝道:“我我,我动手?”
锦陌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了,师姐你法术这么高强,我就不献丑了。”
清澜低头看一眼那男子,现在看似乎并不难看,面容安详,似在梦里,一袭紧身黑衣修饰出挺拔的身姿,看他模样也不像心术不正之人,且此时杀他……手微微颤抖,清澜终极难以抉择地偏了头,低声道:“我下不去手。”
她从未杀生,若这人与她有仇,她还敢动手,可这人与她无仇无怨的,她怎能不由分说就把人杀了呢!
锦陌就知道清澜师姐不会动手,见她懊恼的神色,便笑道:“既然师姐不肯动手,我便代劳吧!”
“哎,师妹,你别……”清澜连忙阻止,却看见锦陌竟蹲下在那男子身上左右摸索,姿势极为不雅,而且轻浮至极,她顿时惊道:“师妹,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眼见她越来越伤风败俗,清澜急急伸手拉着锦陌远离那男子,锦陌踉跄了一下,手里还不忘带起一串金光闪闪的东西,她呼道:“师姐,师姐,放手放手!”
“这是……他抢来的法宝。”清澜看着锦陌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锦陌之前就说过要“取”这人的法宝,清澜眼角不由抽搐,可师妹,你这样做真的好吗?你确定这不是趁火打劫?
待清澜讪讪放开手,锦陌将手里的一串东西摊在手上,轻吹一口气,这些法宝便一个接一个漂浮起来,五光十色的仙光将深林照亮,接着从锦陌的唇里吐出一串文字,这文字在空中弯曲成一个圈,而那些法宝仿佛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方向,兴高采烈地沿着那条道路文字不断地旋转,且迅速变小,不一会儿,消失不见了。
看呆的清澜眨巴着眼,吃吃道:“你就这么把它们收走了?”
锦陌刚收了不少法宝,笑得一双眸变作月牙儿,听见清澜这样问,轻笑道:“那还怎么样?不过,师姐,这人眼光不错,这些法宝都不差呢,你要不要,我送你几个?”
锦陌见多识广,手里过的法宝随便一样在外界也能引起一阵风波,她能如此评价这些法宝,可见它们也非寻常,可这不是重点啊,清澜急了:“哎!截教的法宝还少了么?你抢他的!你这样做与他何异?”
“那怎么一样,”锦陌眸光流转,显出几分俏皮,“我可是用这个换他一条性命呢!”
“可……”
见清澜还一脸纠结,锦陌摇晃着脑袋站起来,摇动手腕上的呼风铃,看着远方一束火红疾飞而来,正是朱雀“红羽”。
一落地,红羽便将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锦陌好笑地给她顺了顺头上的亭亭而立的漂亮羽冠,再拿手指“咯噔咯噔”她的下巴,逗得红羽轻声叫唤起来,红羽可爱地在锦陌手心里蹭了蹭地撒娇。
“师姐,再不离开,我们可就赶不上了!”见师姐还在纠结,锦陌提醒道。
清澜叹了一口气,回头怜悯地看一眼毫无知觉的男子,锦陌却暗暗翻个白眼,师姐哪来这么复杂的情绪啊。
看天色渐亮,清澜只好跟着锦陌乘上红羽离开。
一会儿,太阳升起了,清晨的阳光从树叶间散落下一两点光,恰恰落在地上昏倒的男子面容上,男子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眼,暗色的眸子划了一丝茫然又倏地冷厉起来,男子缓缓翻过身,抬眸望着茂密阴闭的林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死女人!”
男子眉头紧锁,抬手扶住火辣辣疼着的脸,昨晚羞辱的一幕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身上的毒突然发作,他怎会像昨日那样狼狈,被区区童子追了这么远,更别说被那女人暗算。
一想到那个女人,男子就想起那只以迅雷之速飞来的小巧玲珑的绣鞋,心里一阵屈辱的怒火,而且……
男子脸色分外难看起来,他几百年来就没遇到过这么不知羞耻的人,昏迷里,那双柔软如春柳的纤手轻移微动中带起的些微瘙痒仿佛还存留在身上,男子扶着树木的手“咔嚓”一声抓下一块树皮,他浑身嗖嗖地冒寒气,一双寒眸仿佛利剑一般,薄唇轻启:“我记住你气息了,下次再遇,”瞬间将手里的树皮捏成可怕的碎渣,随风飘落,“粉身碎骨!”
男子抬步便走,冷着一张脸,努力忽视着面上火辣辣的痛感,正捂上胸口的手忽然一僵,男子身子也跟着一僵。
男子震惊地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法宝都不见了!
那是……他唯一的生机!此刻……却全都不见了,他毫不怀疑,是昨晚的那女人拿走了!
他的寒眸蓦然深沉阴森,良久,他狠厉地扯了扯嘴角,挤出来一句话,“魂飞魄散!”
“女人,我誓杀你!”
如果九红狸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人就是当日抢夺乾坤弓的冥夜,此时冥夜虽然气势依旧,却因为中毒而浑身无力,一位曾叱咤风云的大妖,此刻也只能自己虚弱扶着一根根树木往外蹒跚。
……
哪吒行宫。
天地皆暗,金吒轻轻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左手中指压了厚重的大石而无法动弹,他浑身上下也一阵疼痛,内脏的痛楚尤为强烈,他现在是身受重伤且被埋在废墟之下。
呼吸里一阵烟尘弥漫,金吒抬眼望见细微缝隙里落了一线亮光,显然天亮了,一夜未归,父亲和母亲定然很担忧他,微微阖眼,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奉师命下山为了的是救弟弟哪吒性命,方到家却得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只以为是他回得太晚,而害了哪吒,却又得知母亲为哪吒建了行宫。
只需一想,便知这是太乙师叔救哪吒而为之,可等他到了哪吒行宫,行宫又毁了,此法术须让哪吒寸步不离受香火三年,如今却……
此刻他心里万般悲痛,万般自责,好不容易有一线希望,下一刻又破灭成绝望,作为长兄的他,没能在弟弟最需要他时出现,如今甚至连弟弟最后的活命机会也没能保存下来,他……真是该死!
该死!
投下的光束里,无数尘埃缓缓升腾飞舞,交织成了细密的网,金吒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他只觉自己仿佛被裹进了这无法挣脱的密网里,浑身压抑得难以喘息,他唇瓣忽地苍白,颤声着喃喃:“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连陈塘关的百姓都知道哪吒行宫,父亲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父亲为什么要瞒着他?父亲宁愿看着他因为哪吒自责愧疚,也不告诉他哪吒行宫的事,这到底是为何?而太乙师叔明知天规却又知法犯法,可他为何又放任哪吒行宫被人捣毁?哪吒……
金吒心里一阵钝痛,他只觉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深深希望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时,哪吒还活着,父亲没有骗他……一切都恢复原样!
至于彩云……他已没心思去想。
金吒模糊地闭上眼,他整个人有些木然,他身上的伤很重,一时半会却要不了他性命,他此刻更想昏睡过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去怀疑!
脑子昏沉沉的,却又带了一丝清明,缥缈苍茫里仿佛有一阵熟悉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金吒将散乱的意识蔓延了过去,只听一人远远地唤道:
“金吒!金吒……”
他猛然睁开眼,惊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