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成孽》 19.虚空辰界

    跳下莲花，清澜带着眼睛红肿的彩云进了金灵圣母的宫殿，她到底还是相信锦陌的话。没想到的是，师傅正坐在大殿上等她们，金灵圣母很早就等候在这里。

    她着了一身浅金色长裙，眼眸温和宁静，长发垂落如黑夜，雍容高贵，端庄大气，她身上有一种身处万丈红尘之外的淡泊，又有着怜悯天下的慈悲。

    “你们来了。”

    金灵圣母平淡的语气让清澜惊讶了一下，但转念想到师傅的推演能力是全截教最强的，定然是推算到了，便放松下来。清澜拉着彩云跪下：“清澜拜见师傅。”

    彩云的泪水已经干涸，此时见了金灵圣母，也能说出话来，哑着声音道：“彩云拜见金灵师伯。”

    金灵圣母端庄的仪容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她思忖着说道：“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但是对于师尊的做法，我是赞同的。”

    “师傅！”清澜脱口而出，她这样的行为已然是不恭，但她管不了这些，她不满地看着金灵圣母。教主明明这般不公平，师傅怎么还要赞同？

    金灵圣母失望地摇了摇头，拧着眉看着清澜，却没有真的生气，无奈地道：“清澜啊，你何时能有锦陌一半的冷静？”

    “清澜就是这样，如果变了，那清澜还会是怎么样的？”清澜不满的转过头，嘟囔着。见师傅失望，她心里也是难过，可她不愿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急躁但坦率。

    金灵圣母无奈地笑了下，面上的冰冷融化了些，开口道：“也就是你，不知分寸乱闯进来，我刚要闭关，又出来了。”又看向那个女童，清了清嗓音，慈和道：“彩云吧……其实我见过你，你拜进截教时，我用玄光镜看到，当时还有一个女童，是你姐姐吧！”

    彩云并不意外，拜进截教自然要告知一番，金灵圣母知道并不奇怪。彩云拜了一拜，直着身子，却问道：“金灵师伯，我想问，我师傅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灵圣母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乾元山下，九龙神火罩中，石叽被打回了原形，神形已灭。”

    彩云如遭雷劈，浑身僵硬却忽然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无力地想要抱紧身子，可手上没有半分力气，她沉沉地伏在地上，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悲哀，温润的玉石地面却清楚地照出她脸上脆弱的悲哀。

    有些事，哪怕你知道，你也会心存一丝侥幸，哪怕师傅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也想着，师傅可能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出不来又没有人搭救；哪怕师傅的留下的法力全都消失了，她也存着一丝幻想，师傅是被封锁在一处，法力也就失了效应。

    杨戬和教主，只要他们没有直接说出师傅死了，她就可以骗，骗自己师傅还活着……

    她不是天真，也不是软弱，她只是怕，怕她最后的亲人，也离她而去，她却无能为力。

    最痛苦的，往往是活下来的那个。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活着！

    看着如此痛苦的彩云，清澜心里也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问出声：“那教主为什么不把那太乙抓回来？他可是……”杀了石叽师叔，后面的话，清澜说不下去。

    金灵圣母缓缓闭上眼，轻声回答，也是对彩云说着：“你们又怎知封神大事呢？前些时日，老祖传唤师尊去紫霄宫，商讨了几日，回来便封了山，那时杨戬便带着你来了，师尊才知道石叽的事情。但师尊却不能出手，这时候一旦出手，就坏了老祖的计划，我们也不敢出手，玄都宫、阐教，他们正希望我们出手，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截教动手……”

    “怎么可能？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清澜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他们和教主可是师兄弟啊！”

    “是……但是师兄弟之间，也会暗里较劲，就像你和锦陌……太上老君还算好，几万年下来，他的性子淡薄了很多，早就退出去了，就是元始天尊……他倒是不余遗力地要跟师尊比较到底，这比较里，损伤的就是各自门下弟子，这些年，截教和阐教的仇怨越演越烈，早已不教主和元始天尊之间的小恩怨了，可这些日子，因为封神之事，连教主都束手束脚……”

    “师傅！”

    金灵圣母正要说下去，殿外忽听一人叫道，婉转清脆，正是刚到的锦陌，她急急赶来，身边上是九红狸。

    “那我呢，我自己报仇可以吗？彩云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只知道自己的仇人是哪吒，是阐教太乙真人！教主不便出手，我一个小小截教弟子，还不能吗？”

    她，会亲手报仇的！

    等锦陌和九红狸刚跪下，就听到彩云这样说，寻声看去。很多年后，锦陌等人都记得，那个青衫女童在大殿里跪着，脊背挺直如青松，稚气的脸上却满是苍白，不见一丝生机，眼睛通红，涌动着死亡般的绝望。

    “去虚空辰界吧。”见彩云如此执着，金灵圣母低低叹了一声，摊开手，手中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牌，玉牌上龙飞凤舞的“虚空辰界”的字与玉牌完美融合，宛如天成。

    此刻大殿空旷寂静地让人心惊胆战，“虚空辰界”这个词像精灵一样在大殿里跳动，跳出一道道波浪般的回音，又像一阵阵空灵的笑声，笑得九红狸莫名其妙，虚空辰界是什么地方？

    彩云是无所谓的，只要能报仇就好。

    “你们四人都去。”锦陌和清澜一愣，顿时明白师傅是不放心彩云，郑重地点点头。

    金灵圣母从座上下来，金色长裙在身后潋滟起一片高贵的洒金，气态温和端庄，目光柔软，长发垂肩，引尽仙家风采。

    “出来吧！”四人跟在金灵圣母身后，一直走出大殿，金灵圣母停在一处空旷地方，四人也停住。

    金灵圣母将仙力打入玉牌，玉牌上突然冲出一道银光，银光不住增长，“轰”地一声，冲进云霄，那耀眼的光芒一瞬间亮过太阳，亮过一切，刹那间截教笼罩在万丈银光里。

    银光里，旋起强烈的狂风，那风猛烈地呼啸在耳边，像上天在怒吼，又像厉鬼嘶声哭嚎。狂风像无形的鞭子鞭打在身上，彩云无意识地踉跄了一下，又被左右的人拉住了，抬眼去看，却只有无尽的光。

    光芒突然泯灭，彩云看见左右的人，锦陌和清澜，她眼睛一红，轻轻叹道：师姐，谢谢……

    青天上风云突变，形成一个千丈的云涡，看着像能把整个蓬莱仙岛吸进去，十分壮观，本来在祥云里飞舞的青鸾们惊奇地绕着云涡长啸，清长的啸声响彻天地。

    那个漩涡里，会是另一个世界。虚空辰界，彩云其实听锦陌说过，虚空辰界是一个须弥世界，只不过，里面的时间流动得与外界不同，就如天上一天凡间一年，虚空辰界则是凡间一天，界里一年。

    斑斓耀眼的仙力沿着云涡一点点旋转，像被强大的力量搅碎，万点仙光如青天里落下绵绵的细雨，将蓬莱仙岛照得灿烂灼华，重重的山峦莹莹生辉，艳艳华美的芝兰玉树连了群山，天地一清，清风阵阵飘送来仙草灵芝的清香。

    看着这样的奇景，任谁都免不了叹为观止，太广旷往往让人自觉渺小，在这样巨大的云涡下，彩云等人的内心忽然之间宁静了，像跳出井口的蛙在面对全新世界时无法避免的豁然和新奇，这可以暂时冲刷尽一切的灰暗心情。

    半空中，多宝真人悠悠飞下，身影凛然俊逸，他掐断了玉牌中的银光。看着盈盈而立的金灵圣母，他苦笑着道：“金灵师妹，开一下虚空辰界大门，不必弄这么大声势吧！”

    金灵圣母嘴角微掀，不动声色地道：“还好还好。”但熟知的人都知道她正是心虚着，但嘴上却不服。多宝真人头上的青筋忍不住一蹦，什么叫还好，你这样做是要把整个截教的人都装到虚空辰界里吗？

    被这光芒吸引，截教的众仙纷纷到来，群仙飞至，仙光迸射，五光十色的祥云聚过来，又被吸附进大云涡里，化作其中一部分，众仙们落英般在四周或落地或停在空中，目光聚在金灵圣母手中。

    “咦，这几位师妹要进虚空辰界呢？”

    “虚空辰界？进去玩吗，还不如来苍梧山呢，我们苍梧山上古神兽最多了。几个小丫头，来我们苍梧山啊！”

    “白痴，一看，她们就是要去学习道法的！虚空辰界一年，外界也就一天。”

    “这么年轻，急什么嘛？”

    “呦，锦陌那小丫头呢，怎么要去虚空辰界？呀！还有清澜呢，两丫头怕要在里面打起来呢！”

    周围众仙们善意的笑着讨论，他们对新面孔的彩云和九红狸也很好奇，只是看见彩云两眼通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便不把话题引过去。

    彩云也是第一次见截教的众仙，温柔浅笑的女仙，或温文尔雅或豪气干云的男仙，所有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让人徒然生出亲近之情。

    这是彩云第一次打心底里与截教生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她突然觉得，无论怎样，有这样一些人在身后，她都会努力活着。彩云不知道，这种感觉在多年以后的现代，叫做“归属感”。

    从金灵圣母手中的玉牌上打出四道光落在四人身上，金灵圣母严肃地看着四人，道：“你们可以随时离开虚空辰界，但是每个人离开了就回不去，记住了。”

    四人点点头，心念一动，身上顿时光芒大盛。耀眼的光芒里，彩云听到金灵圣母的传音：“彩云，虚空辰界里时光停滞，外界一天，虚空辰界里一年，好好修炼吧。”

    彩云愣了下，点着头。

    金灵圣母也给锦陌和清澜传了音，大致是说，你们俩个不要在里面打架啊，万一把虚空辰界打破了，教主可不会罢休的啊！照顾那丫头，别让她太伤心了，截教的弟子可不能一直哭哭啼啼的。

    锦陌和清澜哭笑不得，答应着。

    看着四人逐渐消失不见后，呆在原地的金灵圣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活着。”多宝真人走到她旁边，半响才出声：“你没有说漏吧？”

    金灵圣母笑笑：“没有，一半真一半假，都足够把锦陌那小丫头哄住，不过那丫头来得太晚，我干脆就不说了，直接抛出虚空辰界来，只不过……”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彩云那小丫头没相信！”

    “呵呵……那丫头看着傻，却又最为敏感。几年之后，她们会知道我们是为她们好。现在让她们知道，是在害她们，也希望几年之后，情况会有变化。”

    多宝真人环视了一圈，看着熟悉的同门们，忽然生出许多感慨，眺望层层云上的艳阳，竟看见万里云霞，目光一转，碧游宫上一抹血红身影，远远的，多宝真人笑了一下，一切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