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爷在床上幽幽醒来，出声道：“水水”
“爹，您醒了？”
伴随着这声惊呼，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谢老太爷的上半身。
从昏沉中转醒，谢老太爷的神智尚未清楚，转了下脸，茫然道：“谢四？”
“是我，爹。”
熟悉的声音让谢老太爷渐渐恢复了清明，睁着眼，他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您刚才晕倒了，都是儿子不孝。”谢义信满脸愧疚。
“是义信啊”
“爹，您先喝口水。”谢义荣端着茶盅走了过来。
谢老太爷喝完水，谢义荣又拿帕子替他擦拭嘴角，一面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人老了，身子骨不像从前了……”谢老太爷叹息一声，感慨道：“是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
谢义信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飙了出来，哑声道：“爹，您打我吧。”
“义信，你三弟说得是怎么回事？那妇人究竟什么身份？”谢义信的话让谢老太爷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情：“我原以为你……”把拐带人 妻四个字艰难地咽下，说道：“看她的年纪……她难道真的是……”
“爹，三弟没有看错。”谢义信此时哪敢迟疑，飞快说明道：“素娥以前的确是三弟那位同窗的妻子，但对方去年就病逝了。若素娥还是……还是……我万万不会纳她为妾的……”
好歹是读过书的人，他还不至于做出罔顾人伦纲常的事。纳有夫之妇为妾，怎么可能？
说到最后，谢义信的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丝委屈之色。
谢老太爷松了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
“这么说，你带来的那个妇人是个寡妇？”
“可她到底救了您儿子的命。”
谢义信知道谢老太爷的意思。让寡妇进门，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说秦素娥是他救命恩人的原因。
只因他清楚地知道，若不如此，秦素娥一定没有机会进入谢家。
果然，在他有意的提醒下，谢老太爷的面上浮现出了犹豫的表情。
谢老太爷觉得，知恩不报非君子。可是让一个寡妇进门……这代价又有点大。
谢家好不容易因为出了个举人而在整个济阳县里排上了名号，要是寡妇进门的事儿透露出一丝半点……
谢家会不会沦为笑柄？
谢老太爷脑子里的思绪闪电般转了两圈，有了决定：“义信，纳妾的事你不用想了，谢家人不能自毁门风。这样，你请她进来，我好好同她说，金银财宝，田亩房产，凡是我谢家有的，尽随她拿去。”
救命之恩，当然要报。但怎么报，也要讲究方法。反正把人纳进门的方式，他坚决不能同意。
谢家门风高于一切。
谢老太爷这么一说，谢义信当即苦了脸。
有心再求吧，怕又引得老爷子发病，要不求吧，已经答应了心爱之人。
这可怎么办呢？
就在他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接话之际，谢义荣开口了：“二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爹说得在理，我们谢家好不容易积累了点名望，可不能毁于一旦啊！”
“我……”谢义信身体一颤，还是有些不死心，抬起头看向谢老太爷，面带祈求说道：“爹，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吗？素娥的身份……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糊涂东西！”谢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岂不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那王家人呢，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心一提，像是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慌道：“你怎么把她带回来的？王家人没拦你？”
“没有没有。”谢义信连忙安谢老太爷的心，解释道：“素娥早和王家人没关系了。王家族长见利忘义，谋夺了素娥亡夫留给她的财产，素娥被逼无奈，两月前便带着女儿离开了王家。”
“竟有这种事？”谢老太爷大为诧异，可随即又是怀疑。族人死了，族长不但不维护孤儿寡母，反而借着血缘名分欺凌她们，这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啊！置阖族声誉于不顾，真是一族之长能做出来的事？
谢义信不知自己的话正被怀疑，还以为谢老太爷起了怜悯之心，忙又说道：“爹，我不敢欺瞒您。素娥母女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可怜了。她们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今后的生活……”
谢老太爷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打听得一清二楚！行了，去请她进来。”说罢，闭起了眼睛。
谢义信一看谢老太爷这副模样，知道再求情已是无用，只得苦笑着应下：“是，我这就请她来见您。”
他一走，谢老太爷对谢义荣道：“你暂且回避一下。”
“是，爹。”
谢义荣离开后不久，谢义信带着秦素娥来到了屋子里。
因谢义信早已向她透露了谢老太爷的想法，秦素娥这一路走来都是两脚发飘，脑袋发胀。
及至到了谢老太爷跟前，她仍旧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谢老太爷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狠狠冲谢义信瞪了一眼。再转向秦素娥的眼神中，比先前多出了一分不喜。
不过他久经世故，即便心中不喜也不会表现出来。秦素娥是谢家的恩人，他就更加不会表现出来了。
“你救了义信，我还没道谢呢。”
“您客气了。”反应过来的秦素娥连忙行了一礼。
谢老太爷笑得和蔼：“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
谢老太爷笑笑没有再劝：“你的情况，我听义信说了。你夫家人那边……的确做的过了点，你娘家人呢，他们知道你从王家离开了吗？”
“我娘家离得远，再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做的什么营生？”
“做点小买卖，卖卖包子什么的……”
“可有自己的铺面？”
秦素娥低下头不说话了。到了这会儿，她要是还听不明白谢老太爷的打算，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金银铺子这些东西当然好，她也的确很动心，可比起她进入谢家后能得来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老太爷太小看她了。以为她会被这点子东西迷惑住？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老太爷，我……也不求别的。娘家人有娘家人的日子，我一个出嫁女，总不能一直麻烦他们。本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曾想遇上了信哥……”秦素娥说着朝谢义信那边看了眼，嘴角弯弯上翘，整个人仿若浸在蜜中：“信哥他真的是个好人，很照顾我，也很照顾云儿，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们娘俩已经离不开他了……老太爷，我求求您，求您让我跟了信哥吧。我知道谢家的规矩，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同二奶奶争的……”
说完，她跪了下来。
谢老太爷毫不动容，事实上，若不是顾忌秦素娥救命恩人的身份，他早就拉下脸了。什么叫已经离不开他了？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也敢在他面前说？
好个没家教的女人！
“按理说，救命之恩大于天，咱们谢家怎么报答你都是不为过的。可你说的进门之事，恕我实在无法答应。”
“为什么？”谢老太爷的话好像一盆冷水，把秦素娥泼了个透心凉。
她呆呆地道：“我只是想和信哥在一起而已，怎么就不行了？”
谢老太爷想给她留点脸面，不愿把话说尽，只重复道：“除了这一条，别的要求你尽管提。银两，铺子，房产，我谢家必不吝啬。”
秦素娥哭了：“老太爷，我不要这些！”
谢老太爷神色依旧淡然：“你若想求得后半生的依靠，我谢家也会尽力帮忙。不是我谢广弘说大话，在济阳县，谢家人还是说得上话的。”
秦素娥浑身发颤，她不是笨蛋，谢老太爷的后一句话中隐含威胁，如何听不出？
她张张嘴刚要开口，身侧传来谢义信有些嘶哑的声音：“爹！”
听到这一声呼唤，谢老太爷因秦素娥而积压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双目通红，喝道：“你给我住嘴！”
谢义信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秦素娥身体摇晃，目露绝望，哭道：“老太爷，我来之前就发过誓了，绝对不会同信哥分开！您要赶我走，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命”字刚说出口，她就朝着右侧一面的墙壁狠狠撞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