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听又一次抱着女儿,坐上了去市人民医院的公共汽车。今天出门较晚,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所以车上不算太挤。
王医生打电话过来,叫她去医院取李贵发的病理活检报告单。丈夫李承业不在北京,她责无旁贷。
到了医院后,苏小听看到活检报告单的诊断:鼻咽癌。
“怎么会这样?不是鼻息肉吗?”苏小听感到一阵头晕。
“正是因为当时怀疑患者有癌变,所以才需要活检。发现癌变后要及时治疗,以免贻误病情。只是老人家这个鼻咽癌已经到发展到晚期,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不能保证治疗效果。”王医生解释。
苏小听心情沉重,拿着活检报告单回到了家。她把情况告诉了老公。
李承业在电话那一头喊了起来。:“你说什么?怎么会是癌?还是晚期?”
苏小听率先冷静下来,对丈夫说:“老公,我觉得我们不能把实情告诉爹,免得他胡思乱想,耽误治疗。另外,我们也不能告诉妈,怕老人受不了这个刺激。”
李承业什么都不想说,他心很乱,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谈癌色变的时代,李承业也不能免俗,患了癌症,基本上就等于被判死刑。父亲才刚过六十岁,平时看着身体挺硬朗的,怎么会得鼻咽癌?
李承业听说现在农村的患癌率很高。
一个原因是农村环境的恶化,一些在城市环保不达标的企业、工厂,为了逃避政府检查,纷纷搬到农村,排放有毒废液废渣。这些有毒的废液废渣污染了河流污染了土地,人吃了很容易得癌症。
还有一个原因是饮食习惯,山区农村生活困难,剩菜剩饭从来舍不得倒,第二顿热热照样吃。腌腊制品也是每天都在吃。这些都含有大量致癌的亚硝酸盐。
不管是哪种原因引起的,李承业也只有接受事实。他先通知了几个姐姐和姐夫,并要大家保守秘密,不要让李贵发和刘春红知道。
小两口接下来,就为该怎么给李贵发治病发愁了。
苏小听有一个亲戚也是得了一个什么癌,住院放疗化疗,结果头发全掉光了,病人在饱经折磨和痛苦后,最终还是去世了。
所以,她对手术、放疗、化疗这些西医治癌手段缺乏信心:“去医院也不一定能治好,不如看中医吧,给爹开点中药,吃好喝好,慢慢调理身体,说不定比去医院遭罪强。”
李承业这几天跑了北京几家大医院,得到的答复也跟王医生一样,医生们并没有治愈的把握。他也去肿瘤病房去转了转,那些掉发、骨瘦如柴的放疗、化疗病人让他心生怜悯,他不能让父亲也受这样的罪。
于是,夫妻俩统一了思想:找中医开中药,同时多给父亲增加营养,调养老人的身体。
在重男轻女的李家村,李贵发生病不指望儿子儿媳妇,还能指望谁呢?这一点,苏小听思想上虽不赞同这种观念,但行为上也慢慢理解和接受了。
李家村虽然封闭落后,懂中医中草药的人却很多。
由于现在医院医药费很贵,还年年涨价,加上屋前房后的草药很丰富,收入拮据的李家村人,便因地制宜,无师自通,知道很多中草药知识,并把它用于平时的一些小病小痛,每年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医药费开支。
比如,谁要是牙根肿痛,他或者他家人就会在屋前扯一把蒲公英叶子或者鱼腥草,煨水喝下去,只需几次,牙就不疼了。谁家孩子要是感冒发烧,大人会用生姜加红糖,用水煎了给孩子吃,然后捂上被子让孩子发汗,汗出则烧退。
还有很多很多的类似这种小知识,让每个李家村人都仿佛是半个医生。其中,对这些中草药最有心得的,当属村东头的李祖权。
李祖权读过几年初中,算是村里有点文化的人,他每天干完农活,就喜欢看一些中医中药的书。他曾经为了收集一些偏方,走遍了贵州大部份地区。
据说李祖权为了得到一些偏方,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钱,引起村里很多人的笑话。不过,当李家村人有疑难杂症,自己解决不了时,都喜欢去找李祖权,让他给看看。
从小在李承业心目中,这个李祖权,也算是村里的能人了。这次李贵发生病,李承业决定将希望寄托在李祖权身上。没准这个能人会有什么奇妙偏方,能让奇迹出现?至少父亲不用受罪。
他决定亲自回一趟李家村,找找李祖权想办法,并把小两口现在存有的钱,全部交给母亲刘春红,让她给父亲好好补补身体。
钱财身外物,只要人平安,比什么都强。所幸妻子苏小听这回很讲道理,一直在支持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无理取闹。
李家村。
刘春红在屋前的井边,细心地洗着几把白菜和青菜。
她想着这几天突然登门的女儿和女婿们,看他们对老头子的嘘寒问暖,这个一生饱经风霜的老人,心里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自从老伴从北京看病回来后,女儿女婿们就突然关心起老头子,每天都来看望,还带来很多吃的和营养品。莫非老头子的病,不是什么鼻息肉,而是出了什么问题?
刘春红心里不是滋味,她强掩着内心的猜疑,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同时观察着。
果然,心思最单纯、最不善掩饰的女儿五丫头,眼角闪着泪花。
李贵发咳嗽着,“啪”,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还夹着一些血迹。
他用脚擦了擦,点上了一支烟。
烟的牌子叫贵烟,三女婿刚才带过来,专门孝敬他的。
虽然王医生一再叮嘱李贵发术后不能抽烟,苏小听记住了,但李贵发和李承业并没有重视,更没有告诉其他人。当然其他人即使知道,也同样不会重视。李家村的男人,不抽烟,能叫男人吗?
女儿女婿们,孝敬老人的,不仅有烟,还有当地超市卖的各种牛奶、麦乳精、芝麻糊。李贵发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任何胃口。
他觉得头很痛,有些耳鸣,听不清女儿女婿们在跟他说什么,便没有理睬任何人,咳嗽着,起身回到那间黑漆漆的卧室。
外面,刘春红叫他去吃点东西,他也没有听到,李贵发和衣躺下去。
黑暗中,只有烟头在忽明忽灭,一闪一闪的,犹如脆弱的生命。
夜深了,病房里,婴儿的啼哭声把赵一琳惊醒了。
伤口处依然在疼痛。赵一琳努力睁开双眼。是刚出生的儿子在小床上哭泣。
公公婆婆早走了,爸爸妈妈天黑后也走了,只剩下丈夫吴放一个人陪伴照顾自己。
此刻,吴放正在陪护床上睡得很香,还打着鼾,看来婴儿的哭声并没有吵醒他。
“吴放,吴放。”赵一琳挣扎着坐起来,对着吴放大声地喊。
吴放依然一动不动。
婴儿哭得很伤心,让赵一琳这个当妈的,听得很揪心。
可她刚刚做完剖腹产手术,腹部伤口未愈合,一动就会引起伤口开裂流血,手上还插着输液管,输着药水,没法离开病床。
她看了看床头,只有一瓶木糖醇,便拿起这瓶木糖醇,瞄准吴放的胳膊,用力地扔了过去。
木糖醇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吴放的胳膊上。
“哎哟。”吴放被惊醒了,仓惶四顾。
赵一琳急忙说:“吴放,孩子哭得厉害,我起不来,你快看看孩子是怎么了?”
吴放“哦”了一声,笨手笨脚地解开纸尿裤,孩子没有尿尿。
“他是饿了。”吴放小心地把儿子抱起,递给赵一琳。
生产后没多久,医院就派专门的催乳护士来给赵一琳催乳,所以现在赵一琳也有了母乳喂孩子。儿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母乳。
“儿子果然是饿了,你先别忙睡,等他喝完奶,肯定会尿尿,你把纸尿裤换了再睡啊。”赵一琳絮絮叨叨地说着。
吴放没有回答。
赵一琳一看,吴放又睡着了。
她叹了一口气,靠在床上,坐着,把儿子抱得更紧了。
窗外,如墨一样的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