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李贵发放下孙女,进了次卧,关上门。
他点上了一支烟,虽然王医生一再交待叫他不要抽烟,可他的烟瘾极大,一会儿不抽烟就浑身难受。
苏小听做好了饭,敲门叫公公出来吃饭。
李贵发咳嗽着来到客厅,苏小听眼尖,一眼就看到公公衣袖里藏着半根烟,正袅袅地向外冒着烟雾。
“爸,医生不是说您手术过后,不能抽烟吗?”苏小听忍不住提醒公公。
“咳——咳——”李贵发咳嗽着,无奈地拿出那半根正燃着的香烟,掐灭,丢进垃圾桶里。
苏小听一直盯着公公,直到看到他丢了那半根烟,这才放下心来,起身给李贵发盛了一碗饭,递给他。然后她去卧室给熟睡的女儿盖被子。
李贵发的碗里的饭,散发着一股稻米的清香。这是当季的新米,不像农村天天吃的陈米,一点香气都没有。
桌上的菜看上去清新可口,荤素搭配十分得宜,看得出儿媳妇是真诚地孝敬照顾公公。
但李贵发并没有食欲。他看着垃圾桶里那半根被丢弃的香烟,心中暗觉可惜。
如果是在李家村,他要干什么,刘春红绝不会反对。
平时李贵发嫌弃老伴粗俗没文化,但离开家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想念家里的老木屋和一辈子没跟他吵过架的老伴。
城里什么都不好,每家都关在一个叫商品房的水泥盒子里,窜个门都不容易,想找人打个麻将下个象棋都约不到人。
上街买菜买东西还需要坐车,不像在老家,屋后土里拔棵菜就可以打个汤,赶乡集走几步路就到了,买东西很方便。
鼻息肉手术做完了,应该没有什么事了。李贵发打定主意,决定回李家村。
他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儿子。
电话那头李承业关切地问他:“爸,您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家啊?是不是小听不孝顺您?”
“不是,我住在北京挺浪费钱的,还是回家里省钱。”李贵发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北京抽支烟还要看儿媳妇脸色,就找一个借口。
浪费钱?李承业想妻子苏小听是不是在钱上让父亲受气了?工地上工人受伤的事情正在扯皮,他走不开,他只有在电话那头苦苦地挽留父亲,可李贵发去意已决。
李承业只好打电话给苏小听,让她给父亲买一张去贵阳的火车票。同时,他给在贵阳读书的李大勇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去贵阳火车站接李贵发,护送回李家村。
至始至终,他没有向苏小听询问父亲为什么要走,他不想跟妻子吵架。
他只想让苏小听将父亲送到北京火车站。因为李贵发是一个没出过门的农民,他担心父亲会找不到北京火车站,也不知道怎么进站。
没想到连这点要求,都被苏小听拒绝了:“女儿还太小,火车站那个地方又脏又乱。我抱着孩子去送爹,万一在火车站,女儿被坏人抢走了怎么办?就算不被抢走,那么多人聚集的地方,空气混浊,万一孩子被传染上什么病怎么办?”
“不想送就算了,何必拿孩子作借口。”李承业冷冷地说,放下电话,对苏小听充满了失望。
“喂、喂,怎么挂了?”苏小听对着手机里传来的一阵阵忙音,心里很郁闷。
他总是这样,为了他父母,从来不心疼孩子。
苏小听想不通,公公李贵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是一个成年男子,自己一个人去火车站,能出什么事?怎么还需要女人孩子陪着护送呢?
于是她赌气决定,偏不牺牲孩子去讨好丈夫。
星期三,李贵发打好行李,苏小听抱着孩子,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目的地,把车费钱预先付了,然后跟公公挥手再见。
出租车启动,李贵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向后的风景,内心有些孤独和茫然无措,他没有想到离开北京,居然没有一个人送他这个老头子。他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去火车站这种地方,不知道会不会坐错火车?
北京火车站,人山人海。
李贵发背着行李,穿过人群,吃力地看着火车站的各种标牌。
“老乡,一个人啊?要去哪里啊?”一个涂红唇穿得时尚的女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李贵发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看,四周无其他人,确定这个女人是在跟他搭讪。
“我去贵阳。”李贵发不敢看那个女人鲜红的嘴,红得像血。
“贵阳的进站口在那边。”女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往左边一指,然后嗲声说:“老乡,既然到首都了,明天再走嘛,北京好玩的地方多得很,要不要妹子陪你玩一玩?”
说着说着,身体就挨了过来。
李贵发只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请问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吗?”还没等李贵发说什么,两个民警走了过来,敬了一个礼,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
“没什么,这个大哥不知道怎么进站,我正在指给大哥看。”女人急忙解释。然后对李贵发挥挥手:“大哥知道怎么走了吧?再见。”
说罢溜之大吉。
两个民警盯着溜走的女人,转身对李贵发说:“大爷,您要小心些,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盯了她好久了,总有一天,会将她绳之以法。您要去哪里?”
李贵发惊得双腿无力、嘴唇发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在民警的热心指点下,他顺利地坐上了开往贵阳的列车。
坐好后,他这才发现后背全是汗。
李承业心绪不宁,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一边处理工地上的事情,一边与父亲和李大勇保持电话联系。
直到得知李大勇将父亲安全地护送到李家村,他才松了一口气。
窗外月明如镜,山风从树林中吹过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李承业走出工棚,站在山头,看着远处的工地,思绪起伏。
想起刚刚手术后的父亲,在儿子家休息都没有休息,要千里奔波,从北京回到李家村。一个生病的老人,如此地折腾,他作为儿子,连送都没来得及去送一下,李承业心里很愧疚。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家里呆不下去?不知道妻子是不是给老人什么气受?不知道父亲刚做手术的身体,经过这样的折腾,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李承业想着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每天晚上,他都要给苏小听打一个电话问长问短。但今天,他不想听苏小听的声音。
山风吹拂,月光如水,一阵孤独感,涌上李承业的心头。
手机响了,是李燕:“承业哥,我们厂停工放假,我回家刚好路过你们工地。明天我来看你,欢迎不?”
语气自然而又有些嗲,李承业不好意思拒绝:“欢迎你啊,燕子妹。”
对方轻柔一笑,道声“明天见”就挂了电话。
李承业有些发愁,不知道李燕来找他,他需不需要给妻子苏小听说一声。
转而又一想:兄妹关系又不是什么暧昧关系,用得着这么紧张吗?男人结个婚,又不是卖给妻子,不能什么自由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