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伸出头呵斥:“走开、走开!小娃娃莫挡路。有什么好看的?再挡路我告你们家大人去。”
那些在路中间玩耍的小孩,仿佛如梦初醒,一哄而散。
“这不是承业吗?承业回来了?”几个背着背篓、扛着锄头的中年妇女路过,探头往车里一看,一眼就认出来,热情地跟李承业打着招呼,同时几个人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车里的其他人,尤其是打量着苏小听。
盯得苏小听很不自在。
李承业也笑着挥挥手打着招呼:“是啊,我回来过年。二姑婆、王三娘、四婶……”
车子驶过泥泞地,很快来到一个小土坡前停了下来。小土坡上有一幢两层左右的老旧木房子。
天有些黑了,四周炊烟升起,正是晚餐的时候。
李哥帮他们从后备箱取下行李,然后说家里有事,婉言谢绝了李承业挽留他去家里吃饭的邀请,调个头,向县城方向驶去。
李承业拉着行李,带着苏小听母女,爬上土坡,心情激动地奔向老木屋。
老木屋呈“凹”字形,右屋的门关着。李承业带着苏小听母女走向虚掩着门的左屋。门是那种很厚很笨重的木门,推开时门发出“吱呀”的一声闷响,吓了苏小听一跳,这让她联想到恐怖片里的场景。
门槛很高,需要跨越。门内是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一些火苗在跳动。火花中,浮现出两张苍老的脸,两双阴森森的眼睛,正紧盯着闯进来一家三口。
这场面如此诡异,苏小听差一点惊叫起来。
只听身旁的李承业说:“爹!妈!你们吃饭又不开灯,省这点电费,能节约几个钱?”
然后他伸手在门口的木柱上找到电灯开关,“啪”地打开灯。
屋里明亮起来,这是农村那种很典型的厨房格局,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三口水泥和砖砌成的大灶,占据了厨房中间靠墙的很大一块地方。
然后苏小听才看清进门处有一个正方形的坑,坑里全是木炭燃烧后的草木灰。坑边放着一个小小的便携式的小炉子,炉子里正燃烧着柴火,炉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煮着菜。
承业的爸妈坐在小板凳上,围着这个小炉子、这口锅正吃着饭。看见承业他们,李贵发“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
“还没吃饭吧?”刘春红放下碗筷,关切地问儿子。
见儿子点头,她慌忙去拿碗盛饭。
进门之前李旭儿已经吃过了奶,睡着了。李承业把孩子抱去右边卧室。
李贵发和刘春红并没有问孙女一句,看孙女一眼,这让苏小听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又是在重男轻女!
苏小听接过婆婆递过来的碗筷。
碗里微黄的米饭,陶瓷的碗边缺了几个小口子,显得很破旧。那几个小缺口很锋利,犹如刀片,苏小听不由担心这些缺口会不会划伤自己的嘴?
筷子是弯曲的,一根长一根短,一根颜色深一根颜色浅,很明显这筷子不是一对的。
筷子不是才几块钱一把、碗才几块钱一个吗?用得着这样节省吗?
苏小听心里纳闷,却不敢说啥。
埋头扒了几口饭,她才发现碗里发黄的饭透出一股淡淡的霉味,还夹杂着类似小石子一样的杂质,难以下咽。
小炭炉上正煮着小火锅,还剩半锅菜,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菜?苏小听硬着头皮捞起一片菜叶,菜叶己经煮得萎烂了,勉强可以辨认出这是一片萝卜叶子。
放进嘴里一嚼,辣得苏小听眼泪快出来了。
看到公公婆婆都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吐出来,勉强咽了下去。
她没有勇气再夹菜吃,就埋头光吃饭。
李承业回来说把小旭儿放在床上了。他大口地吃着饭和菜,一点没有难以下咽的样子。
这让苏小听有些惭愧,她觉得自己太娇气了。
洗碗时,苏小听跟婆婆又为谁来洗碗,两人争了一番。
婆婆说:“乡下不比城里,锅大灶大,哪样摆哪里,你乱不清的。孙女一会儿醒了,要吃奶要你照顾,还是我来洗吧。”
女儿是苏小听心底的软肋,婆婆一提到女儿要吃奶,她就不敢再争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婆婆,觉得这个老人的心其实是善良的,有着农村女人特有的吃苦耐劳、朴实柔韧的特点。
公公和李承业早就去右侧房休息了。离开厨房前,李承业把那个还在燃烧的小炭炉,又往里加了些木炭,拎走了。
出了厨房,苏小听这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凹”字形的老木屋。凹字的左边房屋,就是刚才呆过的厨房,有五十平方米左右。凹字的中间,就是农村房子中被称为“堂屋”的场所。
堂屋是对外敞开式的,没有门,水泥地面。堂屋的正中的墙上,供着一个香案,香炉里是袅袅燃烧的一柱香。
苏小听仔细看了一下,香案上供的是:天地君亲师。
让她惊讶的是,香案的两侧,左边墙上贴着***主席的画像,右边墙上贴着华国锋主席的画像。画像纸质泛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堂屋正中,紧挨着香案,摆放着一个破旧的正方形木桌子,几根同样破旧的长条木板凳,围着木桌子摆放着。
堂屋的右侧,放着一把看不清颜色和木质的、农村常见的那种有靠背的木椅子。挨着右厢房的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鞋子,没有鞋柜。
堂屋的左侧,立着一个三层木架子,从上到下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每层都摆着一个木头做的盆。
除了这些之外,再无其它物品,堂屋也是差不多五十平米左右,因此,整个堂屋显得空空荡荡。
堂屋左侧相连的是左厢房,即刚才吃饭的厨房。
堂屋右侧相连的是右厢房,李承业及李贵发就是在右厢房休息。
门虚掩着,门口就是那堆散乱的鞋子,李承业刚才穿的那双皮鞋也混在其中。这扇门跟厨房那扇一样是又厚又重的木门。苏小听轻轻推了一下,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电视里的声音,在门后传来。
随着木门的完全打开,苏小听看见李承业和公公坐在一张褐色的真皮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沙发前面有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有很多抽完烟剩下的烟头。茶几与沙发之间放着一个小炭炉,正是刚才李承业从厨房拎走的那一个。
小炭炉里面,木炭熊熊燃烧,让整个房间都很温暖。屋里烟雾缭绕,李承业和父亲都在边烤火边抽烟边看电视。看到门被打开,苏小听准备进屋,李承业慌忙摁灭了手上的香烟,迎了出来。
他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毛线钩成的拖鞋,手里拎着一双大红色的毛线拖鞋,放在门口,指指苏小听脚上的皮靴,说:“把它脱了,换这双拖鞋。妈很爱干净,一天要拖好几遍,别踩脏了。”
苏小听看右厢房屋里不再是水泥地面,而是暗红色的实木地板。地板很干净,泛着光。她便依照承业所说,脱下皮靴放在门口,换上那双红色的毛线拖鞋。
进了门,跟厨房一样,右厢房的光线同样很暗。
木墙上有一扇很小的木制窗户。窗户下,有一张老旧木桌。桌子上,放着一台新款的液晶电视。液晶电视旁边,摆着一套音箱、dvd和功放。
木桌旁边,靠墙立着一个杂牌子的小容量冰箱。
苏小听颇感意外地看着屋里的电器,这些电器跟这个老旧木屋和那些老旧家具很不协调,但平添了一种现代气息。
她这才发现,沙发旁边有一个小木门,通往另一个更黑暗的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