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大队场上看电影的人早已走光了,场边几个摆摊卖零食的,也收拾收拾走人了。
马明用火柴点亮一盏马灯,趁着亮光,三朵把一些轻便的东西收拾停当,拿回大队部马明睡觉的房间里了。
大队部平时是空着的,只有一间打扫的干净些,放张床在里面,还有一些备用的,干净的铺盖,那是上级来大队检查指导工作,临时休息的地方,也是每次放电影的来了,当做放东西和睡觉的地方。
马明把卸好的放映设备,装进箱子里,和三朵一起抬进屋里,最后又把挂在两棵树上的银幕,也取了下来,叠好,一切收拾妥当了。
三朵走出屋时,已经睏得不行了,哈欠连连,连走路都不太稳当了。
马明还精神着呢,或是他工作的性质,白天他想怎么睡都可以,一到晚上,精神气可就上来了,放完电影,一个人在外,睡不着,还会在煤油灯下看一会书,有时候天都亮了,才开始睡。反正白天有的是时间。
见三朵睏成那样,马明不好意思起来,转身又进了屋,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拿着走出来,跟着三朵并排着走,不好意思啊,三朵,要不是你留下帮忙,俺还真要费了劲了。
三朵摇晃着走着,一手捂着打哈欠的嘴,一手抬起来,对马明摆了摆,没事的,俺家近,一会就到了,你不要出来了。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天又这么黑,俺得送送你,俺习惯了,白天睡,晚上睡不着,走,这个你拿着。
马明把手里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三朵。
三朵激灵的,一下子睏意全无了,这是啥子?这是啥子?
嘿嘿,马明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一下,这是送你的,那次看的的确良,俺买了好几天了,想着今个,来你这放电影,应该能遇到你的。
三朵不知怎的,一下子热血沸腾了一样,心忽地跳到嗓子眼了,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了,若是白天,一定是面带桃花,粉脸含春的羞涩着的,好在是在夜里,那么黑,脸再怎么羞红,再怎么发热,也是看不到的。
三朵能感受到,自己发自内心涌上来的热血,迅速的传遍了全身,那种麻酥酥的,绵软的,温柔的,反正怎么也说不清楚,用什么语言也是表达不了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就是和宇飞也是没有过的。
那狗日的宇飞,三朵想起来就有点后悔,自己是怎么了,当初不该那样的啊,恨自己,昏了头了,怎么会做出那事,那不是不要脸了吗!
三朵私下里,自己呼过自己的脸,打自己的嘴,心里百遍,千遍的骂自己贱,真贱,可又能怎么办呢,事情发生都发生了,做也都做过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朵有时候就想,唉,反正都这样了,破罐破摔也好,想好也不是自己能想的,日子就这样吧,都怪那狗日的宇飞,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三朵就是三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想将就着生活,真的,说媒的给她介绍这么多人家,投眼的没有几个,能怎么办呢!再怎么样,也不能随便就找个人过吧,要是那样,三朵就不是三朵了。
三朵似乎在等待,但有时候还会想起过往,忘不掉。
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忘得掉啊!
气人的是,宇飞那狗东西,时不时的还会找三朵,撩她。三朵自己对自己无说次的说,不能再这样胡闹了的,还诅咒发誓,都没有用,还是不自觉的就随了他了。
有时候,自卑又莫名的压抑着自己,三朵恨啊,恨啊。
一年前,记得很是清楚,队里上工,到地里打玉米叶子。
玉米还没有完全成熟,叶子还是青的,打下来,晒干了,冬天里就可以铡碎了,拌在麦草里,牛吃草料会更多些。
牛欢喜吃青草料,不是饿得很了,牛不是很欢喜吃干麦秸草料。
有经验的喂牛人,就会在牛槽里先加干麦秸草,等牛吃一会了,不想吃了,再加点青草饲料搁牛槽里,拌均匀了,牛就又能吃一会了,若是青草饲料加里面也不怎么想吃了,就再加点食粮,豆饼,麦麸子,磨的豆汁撒牛槽里,加草料里一起,再搅拌均匀了,牛又能吃一会,等牛再不想吃了,那就是饱了,之后,把牛牵到平时栓牛的橛子上,栓好,牛就躺地上,边休息边反刍。喂得好的,一冬天,牛也能添不少膘呢。
春夏秋还好,田地,路旁,沟边,河畔能割着青草,冬天就不行了,这得靠春夏秋天多准备些青草,青叶。
玉米青叶子就是牛欢喜吃的一种饲料。
每到玉米快成熟的时候,叶子还是青的,队里就会叫社员出工,打玉米叶子,在太阳底下晾晒,干了,储存起来,留冬天里喂牛。
打玉米叶子,那可不是好活,虽说是进入秋天了,可太阳还是很毒的,秋辣子,秋辣子,就是说,秋天的太阳像辣椒一样,晒得人受不了。
玉米叶子的边缘有刺毛,剌人生疼,浑身会不自在,人进玉米地里打玉米叶子,都全副武装,衣服穿厚厚的,有的还用毛巾,把头脸都裹严实了,只露出俩眼睛,能看到空隙走路就行,有手套的,连手都包裹起来,天热,不舒服是不舒服,等收工了,从地里走出来,脱掉武装,拿掉手套,到河水里洗一阵子澡,那可就舒服了。要是不穿戴武装到位的,收工回家后,怎么洗都不行,浑身不自在不说,还会瘙痒,有的还会过敏,红肿,生疼。
就是那次在玉米地里打叶子,快傍黑了,天也凉快些,明辉说趁天凉快,多干会,每个人多加两个工分。
三朵手快,别看她在家懒,真干起活来,还是很出活的。
那天三朵去晚了一会,到地头时,都分好工了,别人都开始干了,是宇飞把她带到地头中间,指一绺子给她,说是专给她留的,谁让她来晚了的,宇飞还撩她,说个玩笑。
三朵也没说是什么,干就干呗。
每个人打四耥子玉米,都分一样多的活,反正是,早干完也是干,晚干完也是自己做,谁先干好,谁就可以先到地头,就可以先歇歇了。
三朵打叶子,打到地中间时,歇一下,往回看看,玉米棵子高,人站里面不露头,只能听到干活的声音,听声音,其他人都离她老远老远呢,虽说自己来晚了,可自己干活麻利,快,早已把其他干活的甩后面一大截子了。
三朵刚想回头继续打叶子,宇飞也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吓三朵一大跳,三朵就说,熊孩子,你不去干你的活,跑俺这来干么的?
宇飞手上拿着个账本,嘿嘿笑着,俺来给你记工分呢,你看看,三姑,你看看俺对你可好,给你说吧,上次俺就给你多记了好几个工分呢,可不能给别人说啊,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三朵听了,觉得宇飞对自己是真的不错,说话也就客气多了,小声的对宇飞说,谢谢你啊。
那个熊孩子宇飞,也不知道胆子怎么那么大,趁三朵低头的时候,一下子把三朵搂怀里了,三朵一惊,正想张嘴骂,宇飞一下子用手堵上三朵的嘴了,三朵想挣扎,身子被狗日的宇飞搂得结实的,也动不了,宇飞是真有劲,三朵也是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跟换头魂了似的,宇飞摸着,弄着,不自觉的,竟随宇飞在身上胡来了。
完事了后,一大片玉米都给干倒了,宇飞就把那些倒下的玉米扶起来,有的能扶起来站着,有的扶不起来的,就搭在旁边的玉米棵子上。
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羞的,穿好衣服,三朵头低的都快到地下了,也不说话,宇飞可能也觉得对不起她,就低三下四的对三朵说,三姑,你放心,俺李宇飞保证不会对不起你的,说着就匆匆的穿出玉米地,走了。
至于宇飞怎么会说,不会对不起三朵的,估计连他宇飞自己,都说不明白吧。
三朵后来也想过,那次怎么就让宇飞得着手了,平时吧,对宇飞印象还不错,熊孩子天天穿得也算齐整,在农村人里面也算是体面的,又是小队会计,对了,他大姐夫高黑子,还是李家庄大队,大队长呢。
有一次,也不记得到底是因为啥事了,三朵和红兰因抬粪还是啥子,拌了几句嘴,也有人圆场,说说也就算了,宇飞听到,过来就按他媳妇一顿吵,还要红兰给三姑道歉,弄得三朵好几天都怪不好意思的。
打那后,三朵对宇飞印象就更好了,可能就是这原因,三朵才大意了,让狗日的宇飞给弄了。
唉,自己当时怎么就不知道躲啊,埋怨归埋怨,可能有一点用啊!三朵也有过后怕,要是当时被后面干活的看到了,那可得了了,想都不敢想,想想都后怕,还好没被人看到,不然真没法活了。
三朵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狗日的宇飞做的鬼,给她分的工在地中间,一块地好几十亩,光打叶子,一队人出工,就得干好几天,别人都是从地边子开始分的工,到她这里,再分个两天估计都分不完,这是狗日的宇飞早就下好的套,三朵就是不吃不喝,搁那想三天三夜,也是想不到的。
再后来几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宇飞撩三朵,三朵竟会配合了。
再后来,唉,不往下说了。
三朵想着过往,手触碰到报纸的瞬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手是颤抖的。
三朵不是怕什么,这样的时刻,三朵幻想过好多次了,做梦都想着的呢,若是真真这样的,该多好啊!三朵还设想过,哪天真的跟马明了,会好好的,对马明好不说,什么都听他的,还要跟着马明学识字,还得对马明的父母亲好,要孝顺,多做家务,对了,马明要生多少孩子,就给他生多少,想着想着,自个自的都能把脸羞红了,每次胡乱想着玩的时候,三朵都给当真的一样,可幻想不能当饭吃,家里的活还得做,队里面还得要上工,挣工分啊。
眼前虽是黑夜,自己还是醒着的,不是做梦呢,手碰着的,是实实在在报纸包着的,马明亲自送的,的确良布料啊。马明看来对自己是上心的,可谁知道呢,会不会也跟那狗日的宇飞一个货色啊。
夜似乎更安静了,三朵内心那是波澜起伏啊。
三朵不知道的是,身旁的马明那小子,现在内心也是小鹿乱撞,生怕三朵不接受布料,再给他说难听话,那以后怎么好再见面了。
夜静得让人感觉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偶尔的哪只知了,大概是睡梦中的呢喃呢,又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吱了一声,短暂的一瞬,一切又都恢复了。
知了会有梦吗,没有人会知道的,或许有吧。
这时候大概是知了猴褪壳的最安全,最放松的时刻了吧,没有人去打搅,没有人去伤害。
不知道知了猴那么艰难的褪去身上那层外衣会不会疼呢。
知了猴安静的扒在树上,用着力气,一点点的,先是从背部的壳,裂出一丝丝缝隙,娇嫩的,鹅黄的肉色,给人一种温柔的诱惑,慢慢的,慢慢的,坚硬的外壳被一点一点撑大,知了猴努力着,似乎在用尽平生的力气,挣扎着,缝隙越来越大了,背部露出来了,头部慢慢的卸下了盔甲,两只珍珠般的眼睛也逃离出来了,知了猴的世界是黑暗的吗,那层薄薄的,坚硬的壳,对于知了猴来说,是不是钢铁般的守护呢。
当知了猴的三角形的头部,脱离外壳的那一瞬,或许是重生的喜悦,知了猴,颤抖了,它好像在告诉黑暗的世界,嘿,我来了,我不是知了猴了,我现在是知了了,是知了了。
知了微微的休息了一下,它知道,它还要做最后的努力,它的下半身还被壳裹挟着呢,它需要再酝酿一丝力气,做最后的冲刺。
终于,知了的两个小翅膀,也轻柔的摆出来了。
再有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啊,娇嫩的知了啊,你走出来了,就在刚才的那一瞬,知了猴的蜕变,知了的重生完成了。
小小的,娇嫩的知了,微微的,稍稍的休息了短暂,它知道,它的一生的短暂;它知道,它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它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它,没有过多的时间,给它做停留,它得前行啊。
娇嫩的知了试探着,开始一点一点的,沿着树的枝干,向上爬行着,是那么的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看呐,娇嫩的知了,连一眼都不会回望那层,被刚刚摆脱了的躯壳,那层坚硬的外壳被丢弃了,终于被完全的摆脱掉了,怎么还会回头呢,怎么还会留恋呢。
知了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有前行。
微微的风,哪怕是一丝,就只要一丝风,或是没有,只需要这自由,自由的空气,哪怕是在黑暗的夜,知了也觉得是幸福的。
知了继续爬行着,娇小的翅膀,像是被撑开了来,变得薄而宽大,在黑暗中涅槃,待到黎明的那一刻,待到阳光沐浴的那一刻,鹅黄的,娇嫩的,小小的知了,又一次做了短暂的蜕变,变得坚硬了,刚强了,浑身从鹅黄,到换上黑色的战袍,知了迎着朝霞,打开羽翼,飞起来了,勇往直前的,知了飞起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