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娃
周九皮
一
多年前认识一个卖瓜的,后来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说起认识,印象很是深刻,那是个太阳晒得路面都要化了的大中午,下班回家,路上除了形色匆匆赶路的,来来往往的车辆,没几个行人,太热了,还没到家,上衣就被汗浸透了。在我家小区门口的树荫下横着一辆板车,车上摆着一排西瓜,小区门口空荡荡的,卖瓜的见我路过,腼腆的说,大哥要瓜吧,不多了,多要点我给你送到家。卖瓜的年纪比我要年轻个几岁,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草帽,高大健壮,黝黑的面庞滴着汗,不时的撩起褂巾子擦汗。我问,这瓜好吃吧。那人说,好吃,自家种的,上的土杂肥,一点化肥都没用过,甜,好吃,不信你尝尝。那人边说边给我递过一小块切好的样瓜。别说还真是甜,就是有点热乎乎的,熟透了,有点泻瓤了,许是切开时间久了,在太阳下晒的。那人见我没说话,忙慌的拿个蛇皮口袋,我便选了两个,那人又往口袋里装了三个,我说太多了吃不完不好放。那人说,不碍事的,今天刚摘,你看瓜蒂还是青的,一点也没蔫,保准能放,一星期都不会坏的。我说,好吧,那帮我送一下,身上正好没装零钱,到家给你吧。到家媳妇说也没零钱,那就给个一百的找吧,随手放个西瓜在凉水里浸泡一下,吃饭时切开,凉丝丝怪甜的,爽口,再喝点啤酒,舒服啊,那个得劲。正滋味的吃着喝着,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卖瓜的,手上递来二十块钱,说是算错了多收了。厚道,我说,来,赶巧饭点了,哥们喝杯脾的凉快凉快。卖瓜的憨笑着,本来晒得黑红黑红的脸,就更加黑红了,有点难为情的说,还真饿了,不太好吧。这有什么啊,不就一顿饭吗,缘分,来吧,我说着就拉他上桌。那卖瓜的哥们也没再推让,就说想洗洗手脸,我就带他到卫生间,并把我用的毛巾递给他,哥们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桌见我喝的啤酒,他嘿嘿说:我不能喝啤的,特别怪,一喝啤酒就拉肚子,白酒倒是能喝点。我没打呲就让媳妇去里屋拿瓶一倒通,我说我也喝白的陪你喝吧,拿了两个小点的玻璃酒盅,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干起来了,一瓶喝完我都有点迷糊了,那个家伙怎么走的我都忘记了,晚上媳妇还说我,什么人你都灌酒,出了啥事连个人影都找不到,那人叫什么,家搁哪了你都不知道。我说那有什么啊,不就是赶巧了吗,能把多给的钱退回来,不贪小便宜,实诚,一看就是个厚道人,有啥可担心的。
几天后,又是一个中午,都午后休息了,一阵敲门,打开,又是那个卖瓜的,雨瀑汗流的背着一鼓囊囊的蛇皮口袋东西,放下口袋,一边抹着汗一边说,哥,这剩的西瓜不卖了,给你家吃。我要给钱,他说我看不起他,硬是不要,后来我家的西瓜几乎都是他送的,直到前几年他家不种瓜了。
这哥们叫穆柱,家住永庄镇李家庄村李家庄。这哥们面相憨厚,二十五岁,媳妇叫王莲花,儿子两岁了。穆柱会拉,嘴甜,每次来城里不管有事没事都必定要见我一下,见面就哥长哥短的,时不时的给送个土鸡蛋,大葱,杏什么的。当然每次来也没让他空手回去过,两瓶酒,不穿的大人小孩的旧衣服,或是别人送的不想喝的饮料,他也很乐意笑纳,走的勤了,称兄道弟的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跟亲戚一样。
这哥们能喝酒,一倒通能喝个一瓶没事,还能拉,一拉起来天南海北,最自豪,说得最多的是他初中的一个同学,亲戚上穆柱还得跟他喊表哥,现在给市里一个很有实权的副书记当秘书,很被领导器重,和他打小就是铁哥们,小时候经常睡一个被窝,说处得好的跟一个娘的一样都不为过,有机会给我介绍认识认识,说不定仕途上引见引见能帮上个忙。穆柱只要去市里,每次再怎么忙他同学都会领他吃饭,晚上要是不走俩人就睡一块,他同学还没结婚,住的单人宿舍,回来还给带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跟领导一起视察时,别人送的,有各式的饮料,土特产,日用品,甚至还有衬衫衣服,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穆柱说他人生中第一次喝的茅台酒就是他那同学给他喝的,那个味道啊,真是香得没法说。穆柱说他的那个同学和我是他这一辈子最值得自豪和骄傲的。
穆柱庄上大都姓李,姓穆的就他一家。据说老家在山东,穆柱大小时候跟他奶奶逃荒(那地方管爸叫大),那也不知道是几几年的事了,后来剩娃听长辈说大概事六九年,他奶奶带他大到李家庄附近要饭,那年冬天特别冷,白天剩娃娘俩各村庄跑着要饭,晚上就住李家庄一队的牛屋,牛屋有喂牛的草料,满满一屋,没有被子铺盖也不怎么冷。李家庄大队有五个自然庄,整个大队有一千四百多人,王庄,高庄,小魏庄,小张庄,李家庄算比较大的,人口有四百多。李家庄又分三个小队,集体生产,三个小队分开,每个小生产队也就不到十头牛,牛草料都是麦秸铡碎了,堆一屋,铡一屋草料够喂一冬天的。土地耕种全靠牛马骡子拉犁,拉,拉耩子,拉滚子打场,牲口是个大宝贝,除非老死病死,是不能杀了吃的,队里安排有经验的人专门喂牲口。一般不让人随便进草料屋,除了队长就是喂牲口的管理员才能随便进,就连队里的会计想进草料屋都得队长批准了才可以,怕万一有人不注意抽个烟烤个火不小心失火了就糟糕了,草料烧了牲口就没得吃,饿死牲口那这一队村民可就苦了,来年春耕麻烦可大了。耕种是季节性的,就那几天,有时牲口使不过来,播种时间紧,没法子,还得人拉犁拉,十几个男劳力也顶不一头牛有劲拉犁,可想而知牲口对农民有多宝贝,所以一般人都很难进草料屋。
喂牲口的管理员是那位现在在市委当秘书的那个人的大老爷,叫李明举,也就是穆柱妈的大,穆柱外姥爷。那时候穆柱爸都是小孩,我们这代人都没出生,还不知道搁哪里来。
要饭的一般都是在寒冬腊月天,一直要到春节后出正月才会回家,一来冬季农忙季节过去了,二来冬天每家每户都有人,到家里要饭只要有人,多少能要到点,这家给点红芋干子,那家给把玉米或窝窝头什么的,一天下来也能要个半布褡裢饭食,趁黑天前赶到住的地方,还得各样分开,干粮搁一块,各样粮食搁一块,等聚多了点,成斤了,就拿到集市上麦,换钱好带回老家。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还都是集体干活,到外面也找不到事情做。冬天是农闲季节,乡里每年都会组织各大队派人到外面挖大河,大队再分派给各小队,每个小队最多抽个十来个男劳力,再找个能干的妇女跟着去河上,到工地去给男劳力做饭,这可是好差事,去挖河一天,算平时出工两倍的工分,另外中午还有一顿肉饭吃。冬季在家没啥事,一有这差事都争着想去,队长就很头疼,都是亲邻老少的,让谁去不让谁去都不好,多年来也形成了规矩,一小队就这几十户人家,挨家挨户排着轮流去,也就都没意见了。被抽去挖河的都是年跟跟才能回来,回来都跟外出的工作人员一样带一大包东西,能过个油乎乎的肥年。前些年不知道那个庄派个女的去河上做饭,别个庄上的一个挖河的男人把那女人给勾搭拐跑了,这可是丑事,传得十里八街的,之后就再没派过女人跟去挖河了,挖河做饭的清一色大老爷们。
那些没去成的大人一般都窝在家里不外出,冬闲天,清冷冷的,男人没事就东家串串,西家溜溜,口袋有点毛票的也有私底下赌个小钱的,来的都不大,一天最多输赢个毛把几分钱;女人要好的就都聚家里宽敞点的人家说说笑笑,纳鞋底,做棉袄,捻线什么的,全家人一年穿的鞋子,衣服,就这样一针针一线线的,在女人的巧手里,趁一冬天农闲就赶出来了。捻线最好玩了,一根筷子粗的头根部挖一圈槽子,底下挂几枚铜钱,再绕上线,绕上线,铜钱就不会掉下来了,筷子细的那头削得滑溜溜的,打个牙痕子,挂线头,那这个捻线坨子就成了,一手拿棉花,一手拧捻线坨子,两手配合,那细细的线就出来了,半天能捻一大坨子,女人缝衣服纳鞋都靠自己捻出来的线,真真的事纯手工打造呢。到中午饭口了,娘们闺女就都各回各家做饭了。这时候也是要饭的最好要的时候,家家都有人在,到谁家都不会跑空趟,也能多要点。
那天穆柱奶领着穆柱大要饭到李家庄,偏晌午时,穆柱奶不知道怎么的一下摔倒了,穆柱大看妈妈摔倒了,爬不起来,就哭,听到孩子哭,就有人跑出来看,赶巧李明举从队里牛屋给牛加草料回家,看到一个娘们趟地下,旁边一孩子娘娘叫着,哭得跟什么似的,也不认识,围一圈人,不知道怎么弄,都干看着。李明举就上前问,怎么弄的,怎么弄的。就有人说,刚才还给俺家要饭的来,是不是有病了。李明举扒开众人,拉开孩子,把那女人扶起来,问孩子怎么了,孩子就只会叫娘,然后就是哭,李明举女人玉兰也跟上来了,还回家端碗热水给那女人喝下,不多会那女人就能开口说话了,对明举夫妻那是千恩万谢,在李明举家歇一下午,晚饭也是在明举家吃的,烧了一大锅红芋稀饭,吃的玉米面掺红芋干子面做的锅贴饼子,就着新下的盐豆子,吃得饱饱的。
那时候穆柱大也就只有四五岁,什么都还不怎么懂,就知道自己姓穆,叫剩娃,有姐姐也有哥哥,有几个哥哥几个姐姐也说不清楚。问剩娃娘,孩子怎么叫剩娃,剩娃娘老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就说是娃的爹起的,嫌孩子多,剩余的。山东口音,侉,听不是太懂。人家不愿意说的,也不好太多问了。一下午剩娃和宝旺就玩熟了。明举家九口人,七个孩子中六个是闺女,小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就小六宝旺才是个儿子,儿子跟个宝贝疙瘩似的,都八岁了,还在吃奶,小七六朵都不吃奶了,想吃来着,也争不过哥哥。一大家子都由着宝旺的性子,宠着宝贝着,都这么大了,出去玩,有时候还要几个姐姐轮流背着,好吃的就更不应说了,得先紧着宝旺吃。宝旺这孩子,也不是太捣蛋,虽被全家宠着,除了奶瘾来了掀开妈妈的棉袄吃奶外,其它方面还是挺懂事的。宝旺上一年级了,小朵,二朵,都没怎么上过学,三朵上到二年级,四朵上四年级就不上了。家里考虑到宝旺小,又娇惯,怕在学校吃亏,就让五朵和宝旺一起上。全大队一个学校,每个年级就一个班,宝旺就跟五朵坐一张课桌,课桌都是学生从自己家自带的,长的短的,高的矮的都有,五朵扛来的就是家里原来的小饭桌,外加两个小板凳。第一学期下来,宝旺考试分数比五朵考得都多,得了一张奖状,一个本子,一支铅笔,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商量着过年后得给宝旺把奶戒了,不然去学校会被别的学生笑话的;过年二月二,再把后尾巴也剪了,都大半桩子小大人了,还整天拖着个小后拽子。后拽子,也叫后尾巴,农村娇气的小男孩从生下来就留后脑勺跟一小撮头发不剪,一直长着,直到六岁或八岁,最大留到十二岁,过年二月二才剪掉,剪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大舅小舅妗子们,邻里婶子大娘都得要到,得吃大席,给剪小辫子钱,特别是舅舅那得多花钱,不然没有面子,第一剪刀得大舅剪才行,跟办大喜事一样,家庭好点的还有请唱戏的,一庄人都跟着热闹热闹,这是风俗。
明举家人多,就三间土坯房,还有东面一间锅屋做饭的,全家统共三张床,六个女儿三个人睡一床,三个人睡一床,最大的红木床明举两口子带儿子睡。那天剩娃和他妈在明举家吃完饭天就将黑了,才出来要饭没几天,也没找到固定的地方睡,前两天都是要饭要到哪庄就在哪庄临时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昨晚上还是在邻庄一家锅屋睡一晚的,家里穷,出来要饭也没带什么铺盖,就是有铺盖要饭也不好拿,都是空手拿个布袋子褡裢搭肩上,能找个锅屋睡暖和点就不错了。明举家没有多余的床,锅屋也不能住人,锅屋说是屋其实是草搭的棚,四面还透风。大冷天的,玉兰见剩娃娘俩可怜就给明举说,不如跟队长说说,让剩娃娘俩到牛草料屋睡,草料屋都是草料也暖和,女人家带个孩子挺可怜的,再说又不吸烟又不点火的,不碍事。明举看剩娃娘俩也确实可怜,剩娃娘身体才刚刚好点,天又黑了,剩娃娘模样长得不丑,看着老实巴交的,不会出什么岔子,就跑去跟队长家说了下,队长也听说晌午庄上有个要饭的病倒了的事,平时明举为人不错,在庄上人员好,明举说的事情基本上能办的都不会被拒绝,草料屋也有人住过,特别是过年正月里,庄上哪家来个亲戚了,家里住不下跟队长说说,没特殊情况一般都让睡一晚,但有规定,在草料屋绝不能抽烟和烤火。
剩娃娘俩就住进牛草料屋了,剩娃娘感激得差点给明举两口子跪下了,要的几天饭,有半鱼鳞口袋饼头子硬是要给玉兰留下,人不吃那就留着喂猪好了。
明举家喂了一口大肥猪。小朵二朵三朵都能参加队里干活记工分了。队里出工,记工分,分三个档次,成年男劳力一档,一般是五个工分半天,干的活相应的累点,比如耕地,拉车子,抬粪等出力的累活;成年女人属半劳力,出工半天一般是四个工分,干的活相对的轻省些,比如砸个坷垃头,刨个犁耕不到的地边子,或是用铁锨给男劳力上粪等;十六岁以下的不管男孩女孩一律是第三个档,两工分半天,干的农活就更轻省了,给队里放个牛,到棉花地里逮个虫子,拾个棉花,或是背着篮子,粪箕子,到湖地里割青草喂队里的牛等,不怎么累人的农活。一个工分相当于一分钱,由会计记账,到年底打总结账。全队劳动人口劳动一年的总工分数,除于队里的总人口数,得到的平均数,就是这一年收入的分界线。如果一个家庭得的个人工分数小于平均数,那就是透支,透支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家里有钱的,透支多少就拿出跟透支的工分一样多的钱顶工分,顶够了工分就可以分到队里的平均粮食了;对于家里拿不出钱来顶工分的人家,透支多少就按相应的比例少分粮食。相对的,如果一个家庭得的个人工分数大于平均数,那就是结余,会有奖励,奖励有两种:一种奖励是钱,这得看有多少人家拿出多少钱顶工分,顶工分的钱多就分得多,顶工分的钱少就分得少;还有一种奖励就是多分粮食,这得看有多少人家拿不出透支的钱来顶工分的,按结余的工分多少再平均分那些没顶出去的粮食,家庭劳力多的,年底分的粮食就多,还有钱;家庭劳力少的,又没有钱的,一年分得的粮食基本都不够吃的,更没什么钱了,所以一个家庭的穷与富裕就得看劳力的多少,特别是男劳力的多少。
明举家男劳力就明举自己,半劳力玉兰和小朵俩,二朵三朵上工得工分只能是第三档的,都还没满十六岁,这么多年玉兰生孩子,孩子小得照顾,不能出全工,几乎年年在队里透支,一透支分的粮食就少,家里每年粮食都不够吃的,细粮平时哪舍得吃,只有来个亲戚,或是到过年那几天才能敞开了吃几天细白面。为了补贴透支,年年玉兰都要喂一口猪,平时干活中间歇歇时就割点草,收工就带回家喂猪,春夏秋还好,到湖里能割到草,冬天就不行了,没有草料就只能喂些红芋叶子糠,剩饭淌水什么的,到年底一头猪也能长个二百多斤,用平板车把猪绑起来拉到食品站卖个大几十块钱,这可是全家人一年最大的一笔收入。
卖猪那天也是最有口福的一天,先是会在集市上给每个跟着拉车推车的买个白面卷子,那发面卷子白嫩白嫩的,卷子还有一面被锅贴的焦黄焦黄,入口那个绵软香甜啊,然后再到集市里割几块钱带肥的肉,要肥膘多的,还得找熟人才能多割点肥肉,回到家洗几个大红萝卜,切一块肥膘肉,肉和萝卜一起粘粘剁剁,和一大盆细面,家里大人小孩围一桌子包猫耳朵,一大锅不够,得连烧三大锅,每人至少吃个三大海碗,那个得劲啊,吃一顿管三天都不待饿的,三个月想想都流口水。待来年春天再到集市上买个小猪仔精心的喂上一年,憧憬下一个卖猪的日子的美好。
玉兰也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剩娃娘给的饼头子,这些饼头子用水泡透了能喂猪好几天的。圈里的大肥猪再过个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拉去卖了,这段时间再多喂点好的吃食,追追膘,到卖的时候更加的添肥,打斤称,也就能多卖几个钱了。
那年天特别冷,进入腊月后风更大得跟刀子一样,天天刮,手没有不被冻裂的,有的人不禁冻的,脚后跟都能咧出多个大口子,没有袜子穿,就在脚上绑几层,从不能再穿的旧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子,能穿得起新棉鞋的大都是家里条件好点的,一般人家天冷时就穿自己家打的毛弓或泥基子,毛工就是用秋天采的芦苇花加上麻绳打出的鞋子,穿在脚上还是很是暖和的;泥基子就是在毛弓的底子下面钉上一块木板,木板下面两头再钉上两小块木条,穿起来跟高跟鞋一样,更跟踩高跷一样,能踩雪,下雪天穿泥基子不会湿到上面的毛弓鞋。
刮风天,风大,树上干树枝子都被刮下来了,好多人顶着大风捡树枝子回家烧锅,家家草都不够烧饭的。庄稼长得都不是多好,秸秆就不多,每家每户分的秸秆也就不多,平时就扫树叶子,刨麦茬,挖玉米秫秸根烧锅,冬天就捡干树枝子,还有力气大的就找伐掉的老树根挖回家烧锅;特别没有法了,找不到烧的了,就到河里挡风的河湾里捞漂浮物,漂浮物里有些草叶子杂草什么的,晒干了就能烧锅了;要不就跟在放牛的后面,背着个粪箕子,看牛拉屎了就拾起来,背回家晾晒,干了也能烧出火来,再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饭给烧熟了。
剩娃和他娘刚住进牛草料屋第二天晚上,半夜里就下起了大雪,那个雪大的呀,老人家都说几十年都没见这么大的雪了,第二天雪都堵大半截子门了,一脚踹下去雪都快抹到大腿根深了。
明举一早起来去牛草料屋给牛添草料,喊了半天剩娃娘也没答应,心想这娘俩可能早起又去别个庄要饭了,这大的雪带个孩子真是难,穷真是没办法啊。明举先是从喂牛屋里找把木铣把门口的雪推远点,老大一会才铲出个路影子,把门口的雪清理干净了,才推开草料屋的门,门没有锁上,也没有从里面插上杠子,这娘俩,幸亏早些来了,来晚了有人进来偷草料什么的都不好说。正想拿个篮子装草料来,突然面前的草料堆子里钻出个小孩,猛下子吓一跳,一看,是剩娃,就问,剩娃你娘呢?剩娃毕竟是个小孩,又刚睡醒,揉着眼,孩子小,还不懂什么,小眼眨吧咋吧的就看着明举,也不说话。明举就四周看了下,猛地心里咯噔一下子,昨天剩娃娘肩上的褡裢布袋子放搁门后边了,这说明剩娃娘一早没出去要饭,那就还在草料屋里没出去,怕是要出事了,不知道怎么的,明举腿都有点打颤了,不自觉的扒起草料来,心又想,剩娃娘可能是出去解手了,又或者太累了,睡得太沉了。才扒拉几下,手就碰到了衣服,一把拽不动,已经僵硬了,明举吓得赶紧跑出草料房,就往庄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着队长的名字,明辉,明辉,你赶紧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明辉,明辉你赶紧来呀!或是太早了,天这么冷,夜里又刚下了场大雪,起早的也没几个人,雪厚,牛屋在小队的打麦场上,离庄上至少有个五六百米远,队长明辉家住在庄当中间。明举刚踉跄着跑到庄跟头,家下的四爷,毛头大早起来,背着个粪箕子拾粪,见明举慌张得跟个没头魂的样子,边费劲的跑,边喊明辉的名字,跟出了什么大事了似的,浑身还都是跌倒滚的雪,也是吓一跳,就问,明举你怎地了,出啥事了?明举打颤着牙,说话都不利索了,赶紧的,俺四爷,你快点去叫明辉来,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谁死了?毛头大也是咯噔一下,粪箕子也扔了,粪耙子也丢了,见明举又摔到在雪里,急火慌忙的连滚带爬才把明举给扶起来,雪深,走一步都困难,别说跑了,滚着爬着都比跑着快。
毛头大嗓门高,拉滚子打场,耕地赶牛就数他喊号子声音高,特别是耕地,喊一嗓子几里路远都能听到。耕地一般都是半夜就起来了,没有钟表,也不知道几点,都是鸡叫头遍就被队长喊起来。队里就那不到十头牛,耕地需要的人也不多,一盘犁两个人轮换着就够了,有时候耕到地头拐弯什么的,得有个人在前面牵牛绳领着,防止牛跑偏了道,犁出的地就不均匀了,还会有犁不到的地方,影响种。再说耕地是个技术活,得是老把式才能夜里赶黑耕地。一盘犁配两头牛,牛配对也是有讲究的,有的牛能拉一块去,有的牛就拉不一块去,配不好的两头牛还会互相踢对方,各使各的劲,犁不好地的,一般都是老搭档才能搭配好,拉犁耕地才出活,就跟人一样,对眼对脾气了,才好搭伙计。毛头大欢喜和明成搭档,明成是明举二弟弟,喊毛头大四爷,叔侄俩搭档耕地好几年了,从没红过脸。耕到天快蒙蒙亮了,耕地的家属会安排自家孩子提个食盒子到地头,等他大到地头歇歇了,好吃。大半夜就起来,一载活下来人累不说,也饿。赶早吃食都是差不多的面食点心,女人摸黑起来,到锅屋烧锅,抓把细面加水在大海碗里活成糊糊状,要活得稀乎点,家境好点的,有的会在面糊糊里再打个鸡蛋。锅烧热了,倒点豆油,等油起烟了,就把面糊糊倒入锅里,用锅铲子往锅四边摊,摊得越薄越好吃。明成家里要好点,每次大儿子坤山送的面糊糊薄饼都要多。薄饼也叫锅挞子,刚做好出锅,香喷喷的,柔软可口,女人连尝一口都舍不得的,若是孩子站锅边滴着口水眼巴巴的看,妈妈会撕一小绺子给孩子解解馋,再用干净的笼布包严实了,盛放竹篾做的食盒子里,让孩子送去,到地头放老会都还热乎乎的,等犁到地头歇歇了,就拿出来给他大吃。毛头家里过得就紧吧,毛头送到地头的就只有小半碗,几小口就吃完了,只能压压饿,垫吧垫吧一下肚子,通常明成会再撕一块锅挞子递给毛头大,毛头大也不外气,也就接了吃了,多年来叔侄俩搭配耕地都没有说处。说耕地是个技术活一点也不为过,就连挂犁上牛绳也是有讲究的,犁挂不好就耕不深,牛拉着还吃劲,绳子上不好会伤着牛,绳子得穿过牛背上的牛板夹子,两边绳头还得不一般长,牛外头绳子要紧点,里头绳子要松点,这样两头牛有一个跑偏一点的,拉拉绳子就过来了,掌犁的把式就得控制好了,要眼疾手快才能保持地犁得深浅一样,牛走得快慢得一样,地才能耕好。
牛背上架夹板子前,还得给牛嘴套上牛笼子,防止牛看到青草乱了神,不好好耕地。等一切家伙啥的,准备齐全了,才可以开始耕地,要是赶黑耕地,老把式就更重要了,黑灯瞎火的,只有天上的星星,有月亮的夜里还好点,碰到不好的天气,雾气大的,连星星都看不到,说伸手不见五指都是真的,全靠犁地把式的感觉和经验,牛不听招呼,或走得不齐了,掌犁的就拿起鞭子猛甩两下,啪啪啪,那声音在夜里都能传好几里远,这边鞭子响声刚落,掌犁的就吆喝起来了,声音那是清脆悠远,抑扬顿挫,大半夜的,一声鞭子一声吆喝,猛一下子,胆小的都能吓掉魂。半夜睡着的小孩被吓哭过好几回,毛头大吆喝是最脆灵的,还好听,嗓门出奇的高,要是现在哪就是原生态,说不定能出名呢。队里有时候集合上工,找不到敲铃的锤子了,明辉就会跟毛头大说,锤子又不知道搁哪里了,都跟宇飞说多少次了,锤子要放搁固定的地方,就是好忘事,又找不到了,没法敲铃了,四爷你喊一嗓子,都集合在牛屋门口,我得说两句了,天皇姥爷啊,这两天太不像话了,地里那么多草,一半天才锄那么一点点地,都想干什么啊,磨洋工给谁看的。毛头大就亮开嗓门,嗷唠一声,到牛屋门口喽!好家伙,整个李家庄大半庄人都能听到,连西头的两小队下湖干活的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天奶奶啊,这个明举嗓门怎么这么大,吓俺一大跳,真不是胡扯的,都好几次这样了。宇飞一听到毛头大喊,立马飞奔到牛屋门口,队长又得熊他了。宇飞是队里的会计,辈分在庄上最晚,除了自家人,庄里头见着个三岁小孩,宇飞可能都得叫叔叔小爷的,叫老爷老太爷的,在庄上碰脸,连叫老祖祖的都有,辈分都晚到什么样子了。宇飞脾气好,和谁都没红过脸,都是长辈,谁噘他俩句妈妈奶奶的,只要不是揍他,他都会笑一笑,最多也就是回句嘴:你看看你,又胡噘拉骂了,回家又得俺大娘呼你嘴。
毛头大见明举慌乱成那样,从没有过的,真是出大事了,忙慌的扶起明举就咋呼起来了,赶紧来人啊,死人了!死人了,都快来啊!宁静的雪霁的早晨就被这嘹亮刺耳的声音穿破了,整个庄子似乎被振到了,转眼功夫,村头就冒出一堆人。雪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好就跌雪窝里了,爬起来再往村头走。
明举在前,后边跟着一大串的人,往场上牛草料屋跑,都还不知道咋回事来,就听说死人了,死了谁,不知道。连庄西头二队三队的都有人跑来看。都还没到牛草料屋门口,还老远来,就见一小孩从草料屋出来,站在门口雪地里尿尿,小男孩捣蛋,转着圈子在雪地里尿,尿一圈子跟画上去的样,可能觉得好玩,小家伙自己搁那边尿边咯咯地笑着。一群人到场上就好走多了,刚刚明举才拿木铣铲个路影子出来,一堆人就都挤在那一扎宽的雪沟沟里,那正在尿尿的小孩一看来了那么多人,一下子吓哭了,裤子没提起来就哭着叫娘,娘,俺娘,俺娘,俺娘来啊,可他的娘再也不会回应剩娃了。
死了人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还是要饭的外地人,在庄上乃至全大队都是没有过的,就是全公社估计都没有,据听说有要饭的死在路旁的,死在路旁的倒好说,能找到家人的,家人抬了埋了,了事;找不着家人的,给庄上哪个队路边死的,哪个队就出钱弄口薄棺材草草埋了,了事。可死在牛草料屋里,小队里的啊,这可咋办啊!明辉埋怨明举,怎么想起来让个要饭的住进牛草料屋的!明举自知闯了祸,对不起人,大冷的雪天竟冒出一额头冷汗来。
明辉把围观的庄上人都劝散了,嘱咐着,都不要说给外面的人听啊,这可是咱庄的名誉,可得知道轻重!明辉也知道,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说出去呢,你看看,不会出一早上全庄人都会知道的,不会出一上午全大队人也都会知道的,得想个法子,人死在俺小队的,怎么弄啊。剩娃看那么多人围着他,哭得更厉害了,叫娘,娘,再怎么喊,就是喊破喉咙,娘也不会来抱他了。可怜的孩子,在场的娘们媳妇没有不抹眼泪的。玉兰擦抹着眼泪,把剩娃搂怀里,乖乖儿肉的哄着,明举就让玉兰把剩娃先带回家和宝旺玩,不要让孩子哭了。当前首要的是得想出个法子来,明辉让会计宇飞吆呼队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爷们到草料屋旁边的场屋里商量商量,事出来了,怎么弄好。明举一直愧疚着,也不自觉的跟进去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有的说又不知道家搁哪来,干脆埋了算了;有的说得安排人去山东找死去的家人;大家伙吵吵嚷嚷的,也没个统一意见。毛头大说:又不知道具体地方,山东那么大去哪儿找啊,死人全庄都知道了,还有个孩子咋办?上级早晚要知道,那事可就大了,我说还是得给大队书记领导说,看看怎么弄。明辉觉得毛头大说得有道理,就说,私下里埋了不合适,还是跟大队里汇报,让书记大队长拿出个法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事,赶巧摊到了,埋怨谁也没有什么用,这样吧,我去跟大队人汇报,俺四爷你出个面看怎么弄口棺材,钱由小队出,宇飞你先支点钱给你四老太爷拿着,死人不能搁草料屋,喂牛也不好,谁家也不好放,宇飞你等会去到我家拿个芦席铺一下,就放这场屋吧。明举呐呐着,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明辉说你赶紧喂牲口去,都快饷午了,人饿会管,可不能让牛饿着了。明举就说,是的来,是的来,我这就去弄草料,对了,剩娃就先在俺家吧。明辉没好气,不搁你家搁谁家,都怪你多事,你看给弄的。
明辉着急忙慌的去大队给大队书记大队长汇报了,大队人也不知道怎么弄,没经过这样的事啊,不是个小事,书记就说我骑脚踏车上公社给公社干部汇报。刚把脚踏车推出门,弄么厚的雪,谁个能骑动啊,没办法,时间不能耽误,就在大队部所在的高庄找个柁,牵头骡子拉柁带书记去公社,骡子比牛走得快。
好傍黑了,书记才回大队部,一干人都在大队等着来。书记说,公社干部说了,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又不是人害的,也不知道家搁哪了,还是由队里自行处理吧。至于孩子,要是家里有人来找回去就更好,没人找就看庄上谁家缺小孩就给谁家养着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也没别的法子了。
明辉回到小队场屋时天都黑透了,场屋内点着一个马灯,灯罩好久没擦了,黑蒙蒙的,光照不怎么亮了,也没人擦一下。场屋挤一屋庄上的爷们,没一个女人在场,许是女人都被自家男人撵回家了。该办的事也都按安排给办了,场屋当中摆着口棺材,旁边地上芦席上躺着剩娃娘,穿着破棉袄,也没有外褂子拢棉袄上,黑棉裤一层油灰,磨的久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发着光,没有铺盖,就那样四仰八叉的躺在芦席上,跟睡着一样,面色有点暗黄,很安详,头发里还粘着一些铡碎的麦草,也没人帮着收拾一下。明辉看着有点慎得慌,又有点莫名的难过,就说,还放地上干么,赶紧把人给盛殓了。
第二天上午队里找来十来个壮劳力,在离庄半里远的沟岔里灌木丛中,找一小块空地,打了口墓穴,十几个人抬着棺材,明举抱着剩娃,剩娃头顶块白布,头上缠一圈麻绳,腰里拴根麻绳拖到地下,砍根柳木棍子,顶个柳条枝子,作样子拿在剩娃手上,其实都是抱在明举怀里,剩娃也拿不动。剩娃还不懂什么,要宝旺跟着他才愿意让明举抱,不然不走,就哭,不知道谁给他个包子,时不时的咬一口,看到那么多人跟着,有点害怕又有点害羞的趴在明举的肩上,有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了,呜呜的哭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眼巴巴的看着前面抬的棺材,把脸又埋在明举怀里抽泣,看得人心酸。丧事一切跟当地送殡习俗一样,唯一不一样的,除了剩娃披麻戴孝外,没有其他人带孝的,也没有人跟着棺材哭天抢地的。那天虽然雪厚天冷,来看的人比一般人家办丧事都多,李家庄人不用说了,全大队欢喜热闹的人都跑到一队打麦场上去看,跟着棺材到墓跟前,看着劳力挖土埋棺材,媳妇娘们看到明举怀里剩娃那样都擦鼻子抹眼泪,天可怜见的,苦命的剩娃啊,找不到家喽,亲人在哪都不知道喽,也见不到亲人喽,好多爷们看到明举怀里剩娃无声的抽泣,都忍不住的抹眼泪,可怜的剩娃啊。
雪后的太阳普照着皖北大地,一马平川的平原上除了村舍,树木很是稀少,远方的老山平时是看不到的,偶尔的显现,像地平线上的一滩飘渺移动的水墨画,忽远忽近,随着雪化蒸腾的水汽又忽隐忽现,太阳越升越高,山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的跳跃的雾霭中。没有风的田野,洁白的雪地远看无一丝污痕,白得刺眼,纯洁的都能把心融化了。天空是如此的蓝,蓝得如一望无际的大海碧波,擎盖在遥远的天际。
宁静的小村庄被几声狗吠闹腾的鸡鸣鸭呱呱。雪无声的融化着,谁家的小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前也清扫的没有一丝雪迹,孩子们在家门口的空地上追逐着,玩闹着,拿起细细的竹竿敲打屋檐下长长的冰溜溜。各式的游戏都生动的在各家门口上演着,这家门口一堆孩子趴在地上弹溜蛋,在地上挖几个窝窝,人手一个圆圆的小玻璃球球,从同一个起点一个一个轮流弹着溜蛋,看谁弹进窝窝准,一下子弹进一个窝窝,再向下一个窝窝瞄准,又进了,再下一个窝窝,最后全部窝窝都进一遍就赢了,游戏开始前,每个孩子都要拿出一个溜蛋做筹码,一半天下来,瞄线准的,技术好的能赢半口袋溜蛋蛋战利品;那家门口一波男孩在打梭,梭是小木棍削的,长约十公分,两头尖尖的,每人手拿一支自制的打梭棒,紧自己欢喜,有长有短,都用心的做得精致,有的在打梭棍上还会抹上红墨水蓝墨水,煞是好看醒目,梭棍是不能借别人的,在地上挖个长绺绺的浅浅的一弯小沟沟,梭放在沟的一头,翘起一头在沟外边,拿起梭棍猛打一下梭头,噔一下子,梭弹了起来,看谁打得远,最远的,就赢了;大点的男孩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轮番上阵赶老球,在地上按距离四边方方正正的角点挖四个窝窝,正中间挖一个窝窝,五个人一组,由四个人先各拿跟赶老球的棍子占着四边的窝窝的其中一个,中间那个人把老球放在中间窝窝里先赶出来,赶到谁跟前,谁必须快速的把老球再赶回中间的窝窝内,还得赶紧返回守住自己的窝窝,要是返回慢了,自己的窝窝被发球的抢到占了,那他就输了,他就成了发球的了,再发起下一轮抢窝窝,一圈抢下来都大汗淋淋,玩累了再换一组人上,可得劲了;还有玩斗鸡的,一只脚独立蹦跳,另一只脚抬到膝盖以上用手掰紧了,两个人甚至许多人一起互相分组混战,谁的组人被先全部斗跌倒了,谁的组就输了。女孩子们欢喜踢毽子,玩花棍,拾石子子,特别欢喜玩跳房子,在地上用粉笔画出均匀的两排方格子,挑一块方正薄薄的瓦片,一个一个方格跳着驱瓦片,把瓦片一个方格驱到下一个方格,准确无误的把瓦片驱出最后一个方格的算赢了,可以不限制人数参加,驱不到头的就被淘汰掉,驱到头的再进行下一轮,淘汰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最后这个人就赢了,游戏才算结束。各个游戏都玩得热火朝天的,除非个别家有事,被家人喊走了,都会兴致浓浓的玩到饭时才肯回家。
说说都到腊月二十二了,再过两天就该过二十四小年了,再过七天就过新年了。
剩娃长得好看,精灵灵的,方方正正的小脸说黑不黑,说不黑又有点黑,从脸皮子里面往外透着一抹红晕,洗干净了,真俊,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眉毛又黑又浓,特别是小嘴,嫩滴滴的,比女人用口红抹的都娇艳,小白牙跟糯米一样,小小的,均匀整齐,要不是腮帮子被风吹冻裂了,那在李家庄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俊的小男孩。剩娃妈死后还没几天,就有庄上好几户人家要领养剩娃,还有别庄赶老远的来要领剩娃回家当儿子,甚至有要给明举钱的。玉兰怎么看怎么欢喜剩娃这孩子,就跟明举说,剩娃俺谁也不给,留着俺家自己养,权当多个儿,宝旺也有个兄弟了。明举也看剩娃怪欢喜人,自己六个闺女就一个儿,玉兰都快五十了,也生不出来了,留着就留着吧,等大了就给他改姓李,当自家儿子,家里再怎么难,也就是添双筷子加个碗,一人省一口就够孩子吃的了,至于睡哪,就更好弄了,一张大红木床,晚黑玉兰搂宝旺睡那头,明举搂剩娃睡这头,衣服就穿宝旺穿小的,几个姐姐的旧衣服也能改小了穿,还不糟糟。剩娃有时候找娘,娘哪去了,也哭,一家子都想着法子逗他玩,玩着玩着就不哭了,忘了想娘了。剩娃跟宝旺玩熟了,就跟亲兄弟俩一样形影不离,宝旺去哪都跟在屁股后面,哥,哥的叫,宝旺也欢喜带他玩。时间久了,剩娃就不想娘了,后来竟跟着宝旺一样喊玉兰妈,跟小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都叫姐了,玉兰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剩娃就乖乖儿肉的亲。明举家六个闺女也都欢喜小剩娃,剩娃跟这家人没几天就都熟了,也肯多说几句话了,问他家搁哪来,一会说青湾,一会又说不是的,忘了。山东口音有点侉,庄上人都听不明白。问他怎么来的,剩娃就说坐大车来的,多大大的车,多大大的马拉着多大大的车来的。问他家有几口人,他就说有大姐,小姐,好多好多姐,还有好多好多哥,还有娘,爹,还有老爹,多多人来。问他几岁了,他一会说五岁,一会说四岁。宝旺八岁,跟宝旺比,只比宝旺矮一头梢,剩娃也该能有五岁了,就对剩娃说你五岁了,过了年就六岁了,剩娃就答应着,嗯,嗯,五岁了,过了年就六岁了。玉兰一把把剩娃抱怀里亲了又亲,我的个小乖乖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