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母舰的医务室里的病床上。天花板上led灯四周的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气让我觉得有些全身发凉,顺手拉了一下身上的被子。
“我还以为连你也要离开我了……”
我才刚注意到乙灵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脸的下半部分都埋在了厚厚的被子里,露出漏发和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她大概哭过了,眼角还有一点点结晶状的东西。
我坐起身子,从被子里抽出左手摸摸她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怕啥,你有见过我抛下你不管的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点酸酸的,还别说,我在用〔天演幻灭〕企图震碎整个城市所有灵能核心的时候,挤出最后一丝灵能的时候,我是有想过用死赎罪的,如果不能一口气把所有的感染者一起解决,接下来的清扫工作等于从头再来。留下任何一个感染者,都是一个病根,没有人知道这一棵小小的病根何时会重新蔓延开去。
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一个月我已经习惯了用意念去直接控制身体,肌肉已经形同虚设了,看起来手臂还是正常人一样粗细,可是抬起来好重,就像骨折打过石膏以后一样,手使唤着很不习惯。
“你好好待着,别乱动,医生说你灵能耗尽了,半个月内都只能当做普通人一样生活,不能用魔术。”乙灵见我想要起身下床,又把我按回了床上。
“我得去问问战况如何吧,这呆着不是个事儿啊。”我继续挣扎想要起来。
“你俩搞什么呢,”雷叔叔推开医务3室的门,探进一颗毛发占领了大部分皮肤的头,“轮到我说话了吗?”
我:“有话说有屁放。”
“小兔崽子,身子没好利索,脾气倒是比原来还大。”雷叔叔走到我窗边,后边儿跟着的是拿着一块全透明玻璃终端的章星谕。
“怎么样,我这一炸,感染者还活着多少?”我问。
雷叔叔:“你小子胆子也是真够大的,析像雷达现在扫描到的都是分散的灵能,没有一个灵能核心。等会儿,你跟我说说,这个魔术是怎么回事儿。”
我:“哎呀,这就是个意念魔术,以前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精神失常,全身灵能开始往外逃散,然后又开始震动,奇怪的是周围的灵能也开始震动,而且这种震动居然能把一些比较弱小的灵能核心直接震碎,后来经过改写,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天演幻灭〕魔术,引爆自己的灵能,带着大范围的灵能一起震动,只不过这次范围大了点儿,一不小心把灵能都用完了。”
一旁的章星谕打开终端放我面前说:“还算运气好了,你的灵能核心里有一小块儿被封锁了,灵能没有全部耗尽,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否则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封锁?啥意思?”
星谕:“很常见的,有些父母在孩子出生后为了防止孩子乱用魔术出意外,会把孩子灵能核心的一小块儿锁住,灵能耗尽的时候这小块儿灵能核心可以当做基石协助恢复。这是作为父母的特权,这个锁也只有父母可以解开。”
乙灵:“不对!我脑子有点乱,叔叔阿姨是普通人呀。”
我又拍了下乙灵的脑袋:“你脑子怎么长的,我爸妈当然是普通人,但是我这灵魂,也就是于因的爸妈,是背面世界的魔术师呢。”
乙灵:“哦~你有两个爸妈?”
我扶着额头:“我的天呐你这人没救了。”
乙灵反过来更用力地往我脑袋上拍了一掌:“我爸妈都不嫌弃我,就你老是嫌弃我笨。”
整个医务室突然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我知道雷叔叔和章星谕都在尽量避免提到我和乙灵爸妈的事情。家人双双离去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种难以轻言的痛苦。
“叔叔阿姨的遗体,你准备怎么办?”
我用非常轻的声音,几乎只有我可以听得清楚的声音说:“火化吧,海葬。”
“海葬?”所有人都表现出惊异。
我:“对……我爸妈喜欢海,他们说,如果有钱一定要买一套可以看见海的房子养老,每天可以呼吸着海风,听着海浪声醒来,呼吸着海水的气息入眠……”
雷叔叔:“为什么不带到背面世界去?这样你也可以经常去看看。”
“没必要了……那边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雷叔叔:“那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我转过去问乙灵,却看到乙灵的眼睛已经红的跟血染的一样……“你爸妈呢?你怎么决定?”
“我……唔……一起吧……有人陪伴至少不会孤单……”她哽咽地说。
“雷公,帮我个忙,让工程部帮我做4个盒子,至少一百年不会被海水腐蚀,可以扛住海水压力的密封盒子。”
“你这人还真会提要求,行吧,还有没有别的?”雷叔叔说。
“对了,地面上怎么样了?”我问。
雷叔叔:“还能也么样,交给解放军处理了,接下来的事跟我们没关系,至于那些感染者和被感染者杀死的人如何处理,我们都没权利干涉。”
“哦……那,那个二五仔的尸体……”
章星谕:“我用过〔思维掠夺〕了……很可惜,脑细胞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毁了,只能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虽然没看清楚给她表的人的脸,但是那个人的衣服我看的很清楚,而且这件衣服我们都认识……”
我:“谁?”
章星谕:“公主……”
公主……mustor的公主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记忆中对公主唯一的印象就是从魔术师学校毕业的时候,公主授予我们魔术师等级认证书的画面。那时候的公主才刚脱离幼年期不久,脸上还带着一点小孩子的稚气。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公主,就算是我加入〔皇室亲卫队〕以后也一样,不管出什么任务,连公主直接下令都没机会见到她,对于我们来说她实在太神秘了,甚至可以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在给我们下命令,就没有任何异议地去办了。
公主下令指名要我去实地勘察裂缝,然后我被不明身份的人推下了深渊,在我死后公主还要求销毁我的所有私人物品,直到这次,公主让人不惜引发整个城市的疫病感染也要杀死我……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做的这一切,都跟她充满稚气的笑脸完全不符,她到底是恶魔还是天使呢?我想我需要好好的去查查,绝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不,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要一个死人去死?所以我要回去,这座城市也已经没有我呆着的理由了而我必须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明白。
我独自来到舰桥,这边还是一样忙碌,舰长雷叔叔人不在舰桥,但是他的身份卡还在指挥台上摆着,上面是他的名字“雷昆”,还有一大堆身份识别码和魔术师等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雷叔叔也是个6级魔术师,从来没见过他使用自己编写的魔术来着,他这人在我眼里也挺神秘的。
“哟,能走啦?怎么跑舰桥来了?”雷叔叔出现在我背后。
我:“你咋跟鬼一样走路连个声儿都没有。”
雷叔叔:“那是你耳朵有问题。”
我:“这么说吧,我想回背面世界去。”
雷叔叔:“哦。”
我:“哦?”
雷叔叔:“我早就料到了,如你所愿,〔开拓者的星空号〕修是已经修理好了,空间折叠功能大概是可以用的。重要的事看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我:“我和乙灵的爸妈遗体海葬以后就出发。”
雷叔叔:“你你你你你你等会儿,你要把你那小情人也带回去?”
我:“怎么说话呢,她是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难道现在把她丢这儿?”
雷叔叔:“可是,唉算了随你吧,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我:“带个人回去而已能有啥后果,一年到头从裂缝掉到背面世界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活下来的,不多她一个。”
雷叔叔:“那你自己跟她说去。”
我:“又没让你去说。诶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雷叔叔:“又~~~有啥事了。”
我:“我活着的事情一定要给我保密,千万别让公主知道了,咱们现在还没搞清楚她到底在干什么,我回去的消息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全城追杀我呢。”
雷叔叔:“放心吧,我就说,〔开拓者的星空号〕跌入了空间裂缝,掉到正面世界后战舰损坏了,修好花了一个月时间,感染的事情我保证绝口不提,战舰的所有工作人员我都会打好预防针的。但是我要跟你说清楚了,这么搞的话,你和你那小情人在这一段时间内得当黑户了,不能有任何工作,也不能去任何需要出示身份卡的公共场所。”
我:“没事儿,我相信不会很久的。”
母舰上没有用于遗体火化的设备,无奈只能临时借用了一下已经空无一人的殡仪馆,从找会用这些设备的人开始到重新启动设备,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中途还因为缺少燃料问题,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
今天乙灵一直没有出现,我去敲她的房门,她也只回了一句“不要来烦我。”
负面情绪确实会改变一个人,会把一个人的表象撕的粉碎,不管是愤怒还是悲伤,都会把一个人最初始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也许二十年都没办法完全了解一个人,甚至八十年都无法了解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冷静的我也会因为负面情绪变得连最熟练的意念都没办法控制。
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冷静,看着被白布盖着的父母的遗体被推进殡仪馆,我无比冷静,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能怎么办?除了接受现实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直到一辆手推车载着四个金属盒子被推出来……
呆滞……这种呆滞的感觉像极了感染者听到电话以后的样子。
“走吧……”我只是轻声说了这两个字,转头向运输机走去……
下午3点,两架运输机带着我们一行人,还有四个装有骨灰的金属盒子回到了〔开拓者的星空号〕,去了一趟食堂,从食堂的仓库里拿了几瓶酒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酒精,自从我第一次摸方向盘以后从来都不碰含有酒精的饮料。母舰提供仅仅只有5度的果酒,每个人每星期只有3瓶500毫升装的可以领。这么点酒精根本不能麻醉我的意识,借酒浇愁愁更愁,半醉半醒的感觉才是最难受的……
“于应……开门……”门外又响起了乙灵的喊声。
“干嘛啊……”我拉开门。
还没等我瞎眼,眼睛模糊的都看不清门外什么情况,乙灵就已经一把推开我,冲进房间把门锁反锁。
“什么事啊,煞气这么重。”我身子有些晃,站不太稳,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
“酒呢?”乙灵环视四周。
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三个瓶子,两个已经空了,还有一个还盖的严严实实的。“干嘛,抢酒喝啊?”
乙灵指着我的鼻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以前说好的。”
我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到底说了啥。
“你跟我保证过拿到驾照以后绝不碰酒的……”
“这不是不开车嘛……特殊情况,放纵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乙灵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瓶还没开盖的菠萝味果酒,“那好,你要放纵,我陪你放纵一次,反正事到如今没人会管我了……”拧开盖子,仰头猛灌……
“喂,你给我留点儿啊,每个人一星期就3瓶呢……”
还没说完,乙灵突然把瓶子往床头柜一放,脸整个凑过来……好近……额……一股温热的带着酒精的菠萝味液体灌进我的口腔……
“你这是……”我把身子往后仰了点,把紧紧贴合的嘴唇分开,问。
乙灵面对着我坐在我的大腿上,“你说的,放纵一次又何妨,那我陪你放纵一次。”
到底是酒精作用还是心理的作用,我竟然没有拒绝的**……“等会儿……我说的放纵是……”
“我管你这么多……”
说不出话了,嘴已经被堵住了。
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会让人丧失拒绝的能力……真的吗?真的是酒精让我无力拒绝,还是我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拒绝……额……
……
……
……
呼……
现在是几点?房间里还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些不足以照亮房间的氛围灯还发着微不足道的光
啊对,床头的钟把时间投影到了天花板上了。4点23……这么早啊……继续睡好了……右手手臂动弹不得,但是这种感觉不仅不难受,反而有些爽……因为是乙灵抱着我的手臂。天呐……这种时间点我都干了些什么……
“滴……滴滴……”
我的天……啊……天花板上投影的6点钟数字跟随闹钟的声音在闪动。
“额嗯……几点了?”乙灵揉着眼睛问。
我:“才6点,你继续睡吧,我去洗个澡。”
“哦。”
掀开被子,淡蓝色的床单上极其惹眼的少女的颜色,床边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堆衣物……天……想起昨天晚上一身的汗和喘息声,脸就一阵火热……使劲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儿,免得小兄弟又来劲儿。
7点15分,我坐在舰桥的指挥台后面,检查着〔开拓者的星空号〕战舰状态。乙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舰桥的,突然跑过来把脸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于应,床单上好像沾上血了……怎么办啊?”
我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能听到,也把脸凑到她耳边说,“能咋办啊,晚点回来以后我去洗了它。”
“那我现在就去洗了它。”乙灵转身准备走。
我一把拉住她,“你你你你你等会儿,待会8点要把咱爸妈的骨灰带去海边,你不去了?”
“啊?哦……忘了……”
我:“这种事你都能忘,是不是喝多了啊……”
乙灵:“你才喝多了,我清醒得很。”
8点12分。
载着我和乙灵,还有雷叔叔带着四位〔镰刀〕战士的运输机,正在海面上以极低的高度掠海飞行,目标是东海海岸线以东500公里的地方。这里是爸妈第一次在游轮上相遇的位置,据他们回忆说,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是一个刮着大风的晚上。
今天天气很好,海面上风很小,海浪很给面子并没有非常高,运输机悬停在了离海面只有一米的高度,海浪的浪尖儿就要碰到运输机的底部了。
运输机舱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大海的味道涌入机舱,这味道对于生活在海边城市的我来说太熟悉了,可是今天之后,我要离开这片海,去那个离海很远的地方了。
“爸……妈……孩子不孝,没有让你们安心的去享受晚年,反而带来了毁灭一座城市的灾难,对你们来说我可能就是个灾星,二十三年前我这个灾星本应该死掉的,却阴差阳错地活到了现在,如果不是我,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吧……可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能做的只有去到背面世界,把一切都弄清楚,杀死你们的是谁,想要杀死我的是谁。放心吧爸妈,我会给你们报仇的……还有,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来看你们的。”我对着缓缓下沉的四个金属盒子轻轻喊。
旁边的乙灵也蹲在舱门边说:“爸妈,叔叔阿姨也会陪着你们的,你们不要觉得孤独呀,还有,不要担心我,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以后也是,到了那个世界以后,于应也会照顾我,我不会再孤独了,不要担心我哦。”
海水吞没了盒子,深蓝的海水恢复到了正常的波澜。舱门渐渐关上,运输机也开始抬升高度,海面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个世界也变得陌生了。
回到舰桥的我们围在指挥台周围,所有的战机都回到了母舰的机库。
雷叔叔:“空间折叠需要点时间,穿过折叠的裂缝大概要两小时左右。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呢?”我继续问。
于霜:“没啦!折叠裂缝的出口在mustor南部草原的上空,就是你以前跌入裂谷的那个地方。”
“真怀念啊。在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
乙灵:“那我们到那以后住哪儿?不会还要住在舰上吧?太闷了。”
于霜:“当然是去我们家呀,mustor王城东部的一个小镇,半山腰的一座别墅哦,后面还有一大片血樱花林。”
乙灵:“诶,对了你们说的血樱花到底是什么啊?跟普通樱花有什么区别吗?”
我:“当然有,血樱花的花瓣颜色是血一样的红色,非常红,而且这些血樱花只在我们家的后院活的下来,移植到任何地方都养不活。”
雷叔叔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别扯了,准备出发了,站稳了哦。”还没等我们回应,雷叔叔就把手按在了指挥台上。
随着战舰一阵急促的震动,透过舰桥的玻璃看到战舰前方出现了像是黑洞一样的一个巨大漩涡,战舰正在缓缓钻进这个漩涡。一旁的乙灵已经双手捂着眼睛了,对她来说这画面冲击感有点太强。
二十多年了,让我看看我的故乡变成什么样了。
(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