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四年没有在圣地露过面的卡萨,才现身就初显锋芒,引起了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关注。
连同斯图亚托在内的八位神裔刚进殿,先前场间所发生的事情就被如实传到了政府议员耳中。
‘玫瑰园’是临凡森宫而建的一所庄园,供于政府十二位议员休闲作息。
此时一条绿意盎然,爬满青藤的走廊中,有两人漫步其中。老者走在前,双手负后神姿悠然,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看着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身后跟着个须发皆无的中年男人,身背长剑。他是老人的心腹嫡系,常年伴随身边。那晚与斯图亚托通话后,也正是他像老人阐述了心中的疑虑。不久前得知凡森宫前的变故后,心思深重的他本能觉得此事值得关注。
老人突然驻足,掐断身旁垂落的一根嫩枝,指着其笑呵呵道:“佐伊,你看这树枝,依赖于树木本身的庞然坚实,高高挂起迎风飘荡,但实际上呢?极其脆弱,一阵风就能把它吹下来,稍加外力就能把它掰折,徒有其表罢了。”
老人把手中嫩枝远远抛开,落在廊外松软泥土上。
“不过呢,你要就这么把它抛开,任由其肆无忌惮的融入泥土,生长下去,遇上风调雨顺的年份,指不定哪天也能长成参天大树,只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罢了。所以啊,佐伊,你先前的顾虑不无道理,那小家伙确实值得关注,但是,也不必费太大心思。几十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临了还要跟个小家伙较劲?不至于。”
面颊不生须发的背剑男人思索片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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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森宫内,世界会议室中,原先的宽大圆桌已经被撤走,换成了绣有金灰相间条纹的宽大沙发。
来此的神裔们,不喜欢彰显沉闷的会议桌。
他们不喜欢,自然就没有了。
七位排场极大的神裔各自找了张沙发坐下,斯图亚托没那么讲究,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却隐约被其余七位围在正中,卡萨安静侧立在男人身旁。这个屋子里,暂时还没有他的位置,至少现在没有。
此时屋中气氛有些尴尬,斯图亚托懒得开口,其余几位自恃身份不愿率先开口,就这么僵着。
几分钟后,异常讨厌这种繁琐隐性规矩的斯图亚托不耐烦道:“谁招呼的来这儿聚头?不准备说点什么?”
大胖子神裔闻言笑眯眯望向男人道:“老大,您这不说话,我们哪敢说话?”
“我说罗博特,怎么三年多没见,越来越不能听你说话了呢?不带点刺不开心?”
男人知道这胖子的流氓脾性,所以回答的毫不留情。
不久前自家护卫被卡萨击倒的中年神裔,略微沉吟接话道:“罗博特圣,这次会议可是你带头召开的,现在在这插科打诨不太好吧?”
坐骑是一头独角异兽的神裔也沉着脸的开口了,语气有些不善,“胖子,本圣倒是好奇你到底通知了几家?怎么就来了咱们几个?数来数去,连上那边那个小家伙一共才九个。倒是听说早上召开的世界会议,一屋子坐满了人呐?”
大胖子眯起笑起来只剩一条缝的细小眼睛,乐呵呵道:“他们愿意跟政府那群老东西玩儿,就让他们去呗,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罢了。倒是华之国、天空之城、塔比干这三家的人没有来,让我挺意外。”
先前被八抬大轿簇拥进来的神裔闻言满脸不屑,高傲道:“你还邀请了他们?身为神的后裔,竟敢违背祖先的意志,擅自离开圣地,这种家伙也配来此处?”
华之国、天空之城、塔比干,都是闻名于大陆的强大国家,武力之昌盛不输于有着三位怪物坐镇的‘无法之地’。而这三个国家的王,同样是当年十八位主神中的后代。七百多年前他们自称无法忍受神裔的超凡脱俗,脱离了圣地,回归大本营,世袭王位一直至今。当然,也正是这个在他们看来极其虚伪的原因,招惹了许多处在圣地的神裔家族的看不起。
卡萨垂头恭敬立在一旁,听他们说了半天,一言未发。当然,这也是斯图亚托带他来的目的,露个脸,让他知道这些人所在家族都是跟政府不对付的,这就足够了。
“行了,泰波尔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不必要过于执着。”
卡萨听闻心中惊讶,心想还有这么明事理的神裔?他略微抬头,用余光轻扫。
说话的人看着在场中应该算是年龄最大的了,头发白了小半,胡须银灰,额头上挂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声音也有些沧桑。少年趁机将目光扫向另外两位神裔,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
其中一人身材与斯图亚托类似,高大魁梧,满头披肩金发,像头雄狮,与其余人或披王袍,或穿便服不同。他身着华丽铠甲,腰间还挂柄不知是不是装饰用的十字长剑。
另一人身材瘦小,甚至跟卡萨相差无几,整个人缩在宽大沙发里,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诸位是来此处絮叨家常话的,不妨让人上点美酒,先前我看到罗博特圣还带了一批美人,就在门口候着,正好可以拉她们进来跳支舞。”
重新低垂而立的卡萨嘴角轻轻勾起,想笑,却又生生憋了回去,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是哪位英雄好汉这么狂躁,一句话把所有人刺了个遍。
其余神裔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唯独斯图亚托不以为意,爽朗一笑,指着进凡森宫仍披甲在身的金发魁梧男人道:“拉恩尔,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学会讽刺人了?哈哈。”
向来倨傲的泰波尔从来都忍不了别人的嘲讽,怒目想要说话,却被一个尖细声音打断。
“拉恩尔圣说得没错,如果只是为了谈些闲话,何必来到凡森宫?今天咱们八位能聚集于此的原因,想必都心知肚明,魔兽族攻来了,需要咱们出力的时候到了。但本圣认为,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诸位不想承认吧?”
大胖子罗博特圆成球的身子略微挺直,对着躲在角落里、突然发声的瘦小神裔笑眯眯道:“坦斯特圣,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说呗。”
名为坦斯特的瘦小神裔半躬身,纤细手臂合拢一起撑在下巴上,嗓音低沉道:“早间的世界会议,我等没参加,但没想到有些家族参加了,还不少,连上华之国等三方势力。一共十家。罗博特先前说得没错,他们乐意跟政府玩我们管不着。但实际上呢?他们现在已经沦为了那群老狐狸的棋子。被政府稍加施舍点好处,言语上再哄骗些,这群蠢蛋就上了套,把政府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后盾。前段时间,本圣收到可靠情报,莫利比恩家的那个蠢货,竟然把家族位于海底的银石上交给了政府,也不知道那几个老狐狸给他灌了什么**汤。呵。”
他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
“恐怕现在政府让他转过身来对付我们,那个蠢货都不会犹豫。而以‘拥有大智慧’闻名于世的莫利比恩家族现如今都成了这幅鬼模样,其他家族又能好到哪里去?总之,八百年的风平浪静,已经让政府对神裔的蚕食越来越深入,手段也越来越过分”
说到这坦斯特不自觉的将目光望向那个红发男人。
斯图亚托知道他在想什么,对此没有激烈反应,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今天商讨如何宰了那群魔兽族的杂碎固然重要,但此事本圣认为也是刻不容缓。除非诸位中有谁认为先祖给我们打下的这片繁华盛景,可以交给政府来守护。本圣敢保证,如果真到那一步,不出百年,世上将再无神裔!”
卡萨轻眯起眼,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神裔们都是负面词汇的代言人。想不到这番话竟然是由那个瘦小男人说出口的,将目前神裔与政府间的关系状况分析的如此透彻。他收起原先对其的轻视,心中重新将这些神圣后裔放到了另一个高度上。
空旷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坦斯特说得是对的,也都曾暗自忧虑过。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就看谁当出头鸟了。
坦斯特那双显得尤为阴沉的三角眼来回扫视屋内几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安静立在父亲身侧的卡萨,嘴角轻轻勾起:“小卡萨”
少年闻声,眉头有一瞬间的不自觉皱起,又立刻抹平,抬头笑容满面道:“坦斯特叔叔,有什么事请吩咐。”
语气亲切,还有些厚脸皮似的自来熟。
“哈哈,这一声叔叔叫的本圣倒是开心,不能白喊,等会出去,送你样好东西。”
卡萨笑着摆手客气道:“哪里,您等与父亲相交,我作为子侄辈喊声叔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敢收您的礼物。”
坦斯特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异样目光,笑眯眯接着与少年寒暄道:“话不能这么说,斯图亚托圣今日带你来此地,摆明了是把你当成家族继承人来培养,我等哪能真的把你当小辈来看待。所以啊卡萨,不妨说说你的意见?”
啧,拿我这么个毛头小子来套老爹的话,真有脸,卡萨心里嘲讽着,脸上却笑的更开心了,没回答,也没拒绝。
在场的人谁不是玲珑心思,话音刚落就明白了坦斯特的真实意图,心中纷纷冷笑,尤其是泰波尔圣,脸上写满了不屑之意。
斯图亚托的意见当然重要,甚至在某些特定时候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哪怕他所在家族经过四年前的变故,已经大不如前,本人也被囚在圣地。不过只要眼前这个红发男人还活在世上,就没有任何人敢忽略他。
猛虎终有出笼日。
但此刻要他们利用一个小屁孩来套男人的话,众人还做不出这种羞耻事,也就坦斯特能干的出来。
斯图亚托嘴角勾勒出一个玩味笑意,淡淡道:“你都喊人家叔了,长辈让你说你就放心大胆的说呗。”
男人爽快的回答别说神裔们,就连卡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老爹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深思。
坦斯特面上笑意更胜,相较于先前略带礼节性的笑容,此刻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开怀。
他之所以把话题扯到卡萨身上,一方面是想利用少年来套他父亲的话。另一方面,对于四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有过深切了解的他,料定只要让少年开口,只要他不是傻子痴呆,一定会对政府表现出相当大程度的愤慨。到那时,作为斯图亚托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他的意见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整个家族。
卡萨沉吟片刻,轻声道:“攘外必先安内”
话刚出口,其他几位倒是没太大反应,斯图亚托和那位进殿披甲的金发神裔瞬间就皱起眉头,坦斯特则笑的更加开心。
“但说到底,现如今大敌当前,首先要考虑的还是怎么把魔兽族击退,甚至彻底剿灭。道理很简单,这场战争,如果政府赢了,我们依然有与之博弈的资本。相反,假如输了,被魔兽族视作死敌的我们--神的后裔,绝没有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到时候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世代传承?”
卡萨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把那几个老狐狸折腾死,但事有轻重缓急,他分得清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所以这番话是他的真实想法,但也不是全部。他同样很不爽坦斯特拉他下水的举动,想利用我来牵制父亲以及家族?然后让我们当出头鸟?没门。
心中所想被戳破,本就对此仅抱着试一试态度的坦斯特也没太大失望,反而笑着夸赞卡萨一句眼界长远。
其余几位听卡萨说完,对此反应平淡,大多都认为这番话其实是他父亲来之前就教导好儿子的托辞。唯有金发男人和斯图亚托露出些许欣慰神情,大胖子罗博特则忍不住多看了卡萨两眼,眼睛眯得更小了。
一头长长金发状若雄狮的拉恩尔站起身,环顾四周后沉声道:“到头来还是个小家伙说得话最中听,所谓博弈,还是等击退魔兽族再来商议吧。诸位决定怎么对付那群家伙本圣管不着,但三日后吾将亲率家族子弟赶赴战场!”
表明完态度的拉恩尔直接转身离去,在路过那对父子时,略微驻足,对着卡萨轻声道:“我家那小子已经念叨你很久了,既然这次出来了,不妨去看看他。”
卡萨一愣,想起了四年前某个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玩的鼻涕虫,同样是一头耀眼金发他恍然大悟,想要说些什么,拉恩尔却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雄壮背影。
那小鬼原来是他的儿子啊
少年心里默然想着。
随着拉恩尔的离去,向来高傲的泰波尔也站起身,丢下一句本圣会派出家族精锐护卫前往战场后,跟着离开。他本人与其所在家族确实跟政府不对付,但素来自负的他根本没把那几个老狐狸放在眼里,相比较下更想把魔兽族那群渣滓撵回蛮荒之地。这也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余下几位见斯图亚托仍没有开口的迹象,交代几句话后纷纷离开,与泰波尔的态度大同小异。
大胖子罗博特走在最后,驻足与父子二人寒暄几句后,挺着滚圆的大肚皮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脸上永远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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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险些被杀的女记者,此时已与中年男同事踏上回家的船舶。女人有些晕船,便靠在甲板护栏上,任由咸湿海风将自己棕栗长发吹散。身后隐约有脚步声,她疑惑转头,看见了那名中年男记者满脸复杂的朝她走来。临近身前,男人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口。
“对不起,今天”
年轻女记者摇头打断,温婉笑道:“不用说对不起,事实上今天是我太莽撞了,毕竟面对的是神裔啊还差点连累了你。嗯曾经我活在父亲的羽翼下,仗着是报社社长的女儿,做事冲动任性,以自我为中心。原来还不觉得,今天的事过后,发现自己从前实在是有些过分,给你们大家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该说抱歉的是我,对不起。”
人的成长,往往只在一瞬间。
男记者闻言挠挠头,想着女人过往的骄傲任性,尴尬说道:“其实也没有,你原来嗯只是有些不懂事罢了。”
女人扑哧一笑,俏皮道:“好了好了,米卡叔叔,甲板风大,您该回去了。哦对了,下一期的报刊主题我已经想好了哦。”
中年男人知道她话中的所谓主题是指谁,没有发表意见,笑了笑挥手离去。
女人转过身继续看海,倚着护栏单手托腮,目光流离飘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啪。一只幼鲸跃水而出,身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呼吸间重新跌落水中,带起水花阵阵,碧蓝波纹随之四扩,久久不曾停歇。
这一幕被她尽收眼底,痴痴望着,片刻后脸上忽然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心中若有一人在,看遍山水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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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森宫内,瞬间安静下来的屋子里,仅剩那一大一小。
斯图亚托抬起头眼神玩味的看着卡萨,笑着说:“出乎我的意料。”
男人先前以为儿子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上了坦斯特的套,借此机会大肆抨击政府,试着**众人的敏感神经,鼓动他们背后给那几只老狐狸下绊子。不过还好,少年没有做出这种愚蠢举动。
卡萨知道他意下所指,耸耸肩没有作答。
“行了,咱们也该撤了。”
斯图亚托说完后起身径直离开,卡萨紧随其后,却在门口处碰到应该是故意在此等候的坦斯特。
瘦小男人见两人走来,远远抛过去一样东西,刺眼阳光下,卡萨隐约看见一抹锋芒。
入手之后,少年才看清楚,一把直尺形状的刀片,通体乌黑,长两寸余,宽一指,一边被刻意磨平,作刀背。另一边为刀锋,散碎日光照耀下,寒芒四射。
不等卡萨做出反应,坦斯特已经扭身离去,边挥手边说着:“答应要给侄子你件好东西,本圣可不能反悔,不用客气,收下吧。”
斯图亚托对有些犹豫的儿子点点头,轻声道:“先前在屋内这老小子给你下套,这玩意儿算是代价。别小瞧了手里的小刀片,看着不咋地,其实是由银石打造而成。虽然里面蕴含的能量不多,但因其本身材质的特殊性,坚韧、锋锐程度世上少见,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要是觉得不喜欢,回去可以送给思娜,杀手用这玩意最顺手。”
“嗯,”卡萨应声,同时乌黑刀片在几根手指的灵活操控下,不断在掌间纷舞旋转,像是在跳一支优美的华尔兹。
“不过没打算送人。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小家伙,正在试着阅读它。”
男人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阅读到什么了?”
卡萨停下手中动作,笑眯眯的把五根手指伸出来,开怀道:“它有些不喜欢我,在闹脾气。”
话音未落,数道红丝出现在他五指上。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此物有灵,意料之外。
他阅读到了,所以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