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时分,和煦日光破开稀薄云层,散落世间。
圣地东端一座临海的银灰宫殿中,此间的主人正在用餐。用作待客的诺大餐桌上,摆满了精品菜肴,来自天空之城的特产牛排,存活于海平面三千米下的蓝龙虾,内陆湖泊独有的雪鱼,快马加鞭由热带国家送来的新鲜水果,顶级名厨现雕地各状糕点
而几十人份的奢华早餐,只有两个人在享用,一个红发中年男人,斯图亚托。一个黑发少年,卡萨。很久没有在一块共进早餐的父子二人,久违的相聚一堂,却并没有想象中那副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画面。两人都在专心对付着桌上的菜肴,优雅而迅速。这是家中曾经的女主人订下的规矩:吃饭时候不准说话。这一度让性子跳脱的少年感到憋屈,但最终还是没能抗议成功,后来也就慢慢适应。
大厅很空旷。这儿也曾热闹过,家族中人或长或幼,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聚餐。但自从四年前斯图亚托杀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亲兄长后除了青和卡萨,再也没人敢跟他在一桌上吃饭。甚至整座主殿,在男人的暗示下,都没人再敢擅自进入,包括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那些所谓家族元老。
“啪嗒呼”
两人近乎同时放下餐具,极有默契的发出满足叹息。两人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很享受美味食物在口腔里咀嚼的同时给味蕾带来的无尽喜悦。
斯图亚托瞥了眼一脸满足样的少年,笑着打趣道:“这几年看你装深沉装惯了,想不到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我还有点不适应。”
“嘿,”一肚子事儿的卡萨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露出莫名笑容,竖着大拇指赞叹道:“放任自己儿子如行尸走肉般活过这几年,现在还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了不起。哈哈,佩服佩服!”
这类轻松愉快,或者可以说是相互嘲讽的对话,一直是父子二人之间交流的主旋律。一直没把儿子当作晚辈对待的父亲和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的儿子,都十分享受这种谈话氛围,对于打嘴仗这种事也是乐此不疲。
男人耸耸肩,不可置否,轻松道:“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不是么?”
卡萨心里有些明悟,嘴上却嚣张反击道:“也亏得你是我老爹,要不然我非喷你个狗血淋头!”
斯图亚托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开怀道:“看样子果然是恢复正常了,你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老爹可很久没见到了。”
“说什么屁话呢,你才不正常!算了,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有事问你。”
“放。”
“嘿我这”
“嗯?”
卡萨刚要发火,就看到斯图亚托戏虐的眼神,心中止不住的自我安慰着,有求于他有求于他,忍住忍住
“呼”少年深呼吸,死死盯着男人咬牙切齿地开口道:“真有事问你。”
“哦小子,你那像要吃人似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有求于人不知道态度好点,最起码得露个笑脸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损呐卡萨心里忧伤的想着,脸上却迅速转变成灿烂笑脸:“父亲大人!卡萨有事情想请教您。”
斯图亚托骤然听到儿子极其谦恭的温和嗓音,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挥手道:“停停停,正常说话,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就青那傻丫头吃你这一套。”
真要吐血了卡萨一阵心塞,同时感觉心很累,很累不想说话,打不过他不想说话,甚至开始觉得重生在斯图亚托家族根本不是老天对自己的恩赐,而是惩罚
男人见儿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心中暗自爽快,这小子原来靠着有青跟他母亲作靠山,经常怼的自己半天吭不出声。现在好不容易趁着他有求于自己,自然要好好拿捏。
但下一刻,斯图亚托就笑不出来了,阴沉着脸一副忧郁相、明显就是在心底暗自痛骂他的卡萨,突然抬头,如猎豹般向男人迅猛冲来,以掌作刀带起凌厉呼啸声。他本能像左闪避,那记手刀却极其诡异地提前半秒就转折了方向,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避无可避之下,一声闷响砰然传出。
斯图亚托望着停留在自己胸前的修长手掌,满脸惊讶。自己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击中了?
卡萨同样讶异,自己不说拼尽全力,但怎么也出了八分力道的一记手刀,竟然连老爹的薄衫都没能穿透。
“啪啪啪”男人轻轻鼓掌,将视线转回少年脸上笑呵呵说:“了不起。”
卡萨收回被反震劲道弹得生疼的手掌,一边揉捏着一边轻声道:“这就是我今天要问的问题之一。我现在,有多强?我很久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了,所以需要老爹你来给我判断一下。亦或者说,我可以变得多强。”
“嗯?这种事你怎么会想起来问我。”
卡萨重新坐下,理智分析道:“因为老爹很强啊,你在追寻力量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久很远,对我而言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所以我想老爹以你的眼光经验,来替我作出判断。”
“嗯”斯图亚托抚着扎手胡须,略微沉吟道:“力道太柔,像个娘们,身法倒是不错。综合起来的话,差不多有我的百分之一?至于你可以变得多强?这我没法回答你,人类的极限在天空,那里还有个名叫‘神国’的地方。”
卡萨有些狐疑的盯着男人,以为他还在跟自己逗乐子。
“没跟你开玩笑!也顶多只有百分之一,不过已经很了不起了。”
知子莫若父。
一个眼神,斯图亚托就知道那小子在想什么,不满的解释说:“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哪怕一万只魔兽站在我跟前,老爹仍是想杀就杀,想走就走。但如果有几百个你把我围住,我差不多会跑路。”
“嗯?”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道:“因为你能打到我,就像蝼蚁多了能咬死大象一样。这个世界上,在我刻意想避开的情况下,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你今天这样,离我的心脏如此之近。”
“额,是能力,提前预判了你的动作。话说回来,不用银石就能自主觉醒能力,这在大陆上是什么水平?天才还是超级天才。”
“哈?”斯图亚托惊讶一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卡萨,用令人很不爽的鄙视口气说:“你是呆在家太久,晒太阳晒傻了吧。”
“”
“得好好给你上一课了我们祖先之所以那么强,强大到现在的人们难以触及,是因为当年他们是直接吸收了银石的光辉,在风险与收获并存的能量洗礼下,存活下来的那批,最终成了神。而现在的人们是怎么依靠银石觉醒的知道么?利用其中仅存的丁点能量为诱因,来唤醒体内远古诸神血脉留下的天赋能力!”
卡萨点点头,有些恍然道:“老爹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能觉醒能力的那批人,都是当年诸神们的子孙后代?”
“可以这么说。当年那群老家伙过着比现在咱们还奢侈的生活,妻妾成群毫无夸张,甚至还是少说了!他们四处播种,到处开枝散叶,运气好的,就如我们这些嫡传,成了正统继承人。运气不好的,血脉不纯正的,就流离失所不知所踪。几千年过去,在战争的洗礼下普通人基本上都死绝了。所以现在世界上生活着的人类,体内或多或少都残留有神的印记。而在无数神的血脉杂交下,或相互融合,或相互抵触,最终渐渐走向稀薄。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神族血脉,就都有机会觉醒能力。”
“草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斯图亚托不屑撇嘴道:“历史文本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永远不会将自己的龌龊事、阴暗面写上去。”
男人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接着说:“所以现在搞清楚了?放在用银石诱导出远古血脉的那类人中,自主觉醒能力算是天才。但放在血脉纯正的神裔中,呵呵。不能说很差劲,至少没你认为的那么夸张。”
卡萨丝毫不在意老爹的打击,兴致勃勃的接着问道:“那历史文本上记载的,只能觉醒一种能力也是唬人的?”
不是天才也无妨,少年同样是“一万小时定律”的拥护者。
“这倒不算。能力觉醒这种事情,看运气。三千年前,运气好的,觉醒个两三种,相互之间不抵触,没被撑到爆体而亡,就专修一种其他作辅,成了神。运气差的,觉醒的能力同样多,但体内能量相互碰撞无法被掌控,如同水火,就被撑死了。三千年后,嘿,不提也罢,天赋异禀如我,如你青姑姑,都没能觉醒两种能力。”
斯图亚托说得尤为通俗、直接。卡萨听完后满脸愕然,张大嘴巴震惊无语。他以为这小子是受打击了,不忍地走上前去准备拍拍少年的肩膀,已示安慰。
“没关系小子,咱们跟那些神比个”
“哈哈哈哈”
少年突然止不住地放声大笑,肆意张狂。
宽厚手掌停在半空中,剩下的话也被噎回肚子里,斯图亚托狐疑的看着儿子,不明白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卡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边笑边指着自己鼻尖断断续续道:“我我他妈的还真是个天才?!哈哈。”
男人呼吸一滞,仿佛猜到了什么,低声自语道:“不会吧
笑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卡萨使劲掐着大腿,强迫自己停下来,以免成为夏之陆历史上第一个被笑死的神裔。
“呼呼”不断做着深呼吸的少年终于让剧烈波动的内心平静下来,弯弯的眉梢却仍透着些许遮掩不住的笑意。
斯图亚托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卡萨,神情严肃道:“详细说说。”
“昨晚,姑姑刚走,我就觉得体内多了点什么东西,但没在意,只当是错觉,因为昨晚的情绪波动有些大,所以影响了我的判断。但早上起床后,那种感觉越发明显,尤其是在见到老爹你后,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能量,更加抑制不住。直到出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速度、力量,突然有了质的提升话说回来,我觉得先前那记手刀足以把园林里那颗老橡树给刺穿,竟然被你说成像娘们?”
“那是故意恶心你的,对我来说当然很弱,放在同龄人当中,还算可以。至少我十四岁的时候没你这么强。”
“卧槽”卡萨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指着男人不满道:“恶心人的?你还真有脸说出口?跟年仅十四岁的儿子玩这些心眼,能否要点脸?”
斯图亚托翻了个白眼,十分有理的反驳着:“还年仅十四岁?对于三岁就知道挑拨我跟你妈关系害我挨揍、然后躲在她怀里对我偷笑的你来说,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善茬了吧?”
被戳穿儿时糗事的卡萨撇撇嘴,没有再跟男人继续掰扯这个话题,摆摆手说:“总之我现在确实是觉醒了两种能力对吧”
再次打得嘴仗胜利的斯图亚托开怀一笑,出声解释说:“如果你能切实感受到体内那股能量的运行,那么就没错了。虽然不知道你第一个带有预知性质的能力是什么,但第二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传承了我的能力。进化!”
“进化么有意思是指在某个特定阶段,身体机能完成自我升级?就像蛇蜕皮一样?”
“嗯,可以这么说。通过有意识的锻炼,亦或是时间的推移,体内能量逐渐增强,在达到顶峰饱和后,就会自动全方位强化身体机能。我把这个过程分为十级,越到后面,进化会越难。比方说到我这个地步,单纯的增强体魄已经没用,只能靠心境的提升来促使身体完成进化。”
“哦。”
“诶?不好奇老爹我多少级?”
“废话,既然是你自己制定的规则,那不肯定封顶了。”
卡萨满脸鄙视。
“有道理”
斯图亚托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接着饱含深意的望了儿子一眼,轻声说:“轻而易举获得的力量。总会让人迷失。所以,别这么骄傲,小子。我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死在自己的傲慢、无知下。”
“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以致从小到大,在做某件事之前,总会将期望值降到最低,防止未来在面对现实给予给你的沉重打击时,不会被直接踹进深渊。所以老爹你说的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男人听完后,看着神色淡然言语中却充满自信意味的少年,面色复杂,接着说:“这样最好不过对于迫切踏上变强道路上的你我的看法是嗯怎么说呢其中的原因我大致知道,所以算是警告吧。能力,往往伴随着责任!其实现在的你依然有选择的机会,比方说老老实实做斯图亚托家族的继承人,放弃这所谓的力量。尽管老爹无法迈出圣地一步,但我可以保证,你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在这片天空下过完纵情声色的一生,想去哪就去哪,也许会有些无聊。不过很安稳不是么?就像你在楼顶晒了四年太阳一样安稳。”
莫名其妙觉醒两种能力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斯图亚托为此感到很骄傲,卡萨那颗想要变强、从而承担起某些责任的心,也让男人感到欣慰。但作为父亲的他,同时心里又很担忧。因为有些东西,拿起来,就再也放不下,甚至还可能会被压死。所以这位父亲,最后还是忍不住将那条他认为最好的道路给指了出来。
卡萨明白父亲的潜台词,双手撑膝正色回答道:“我们既到世上走了一遭,就得珍惜生命的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要比死更难。死,只需要一时的勇气,生,却要一世的胆识。而在自我织造的死亡阴影中不断徘徊了四年的我,此刻终于走了出来,找到自己生命之所以存在的真正价值,所以当然要为之付出所有努力!纵使前路荆棘坎坷,我亦无怨无悔!”